第一部 十五(第4/4页)

四个人就像胡琴、笛子、喇叭、箫似的,吹吹打打,配合得绝妙。闹了一会,韩老六才慢慢地向杨老疙疸说道:

“我把你当人,请你到家来吃饭,你人面兽心,强奸民女。你犯了国法,知道吗?”说到这儿,他把眼睛一横,叫道:

“李青山!”

“有。”李青山答应着,从他背后转出来。

“把他绑起来,送到工作队,工作队不收,往街里送,街里不收,往县里送。这还了得,翻了天了。”韩老六说罢,到外屋去了。

李青山和大司务两人,七手八脚地,用麻绳把杨老疙疸捆绑起来,把他从人堆里推到外屋。韩老六端端正正地坐在南炕的炕沿,这就是他两次陪杨老疙疸喝酒的那一铺南炕,现在杨老疙疸站在炕沿边受审:

“你个人说,强奸民女,该怎么处理?”韩老六举起他在伪满用惯了的大棒子,在杨老疙疸的眼前晃一晃。

杨老疙疸不吱声。

李青山在背后催他:

“说呀,谁把你嘴锁住了?”

“是我错了。”杨老疙疸说,“我喝多了一点,”说到这儿,韩老六打断他的话,对他家里人说道:

“你们都去睡,”他又对他的两个老婆子说道,“你们也走。”然后,他对韩爱贞说:“你也去歇歇,天不早了,不必伤心,爹给你出气。好,你先走吧。”

人都出去了,韩老六对李青山说:

“去拿纸笔,把他自己说的话,全记下来。”

李青山从里屋拿出纸笔墨砚。他磨好墨。韩老六伏在炕桌上写着。

“写好了,念给他听,”韩老六一边说一边写,写好后念道:

“我杨福元,半夜闯进民户韩凤岐家中,遇见民女韩爱贞,实行威迫强奸,女方不愿,我即将其压迫在炕上亲嘴,是实。”

杨老疙疸辩解道:

“我没有亲嘴,没有……”

“你敢说没有?”韩大棒子说,他抡起棒子,杨老疙疸就不否认了。

韩老六又问:

“你愿文了呢,还是武了?”

杨老疙疸反问道:

“文了咋办?武了咋样?”

“要文了,在这文书上捺个手印。”

杨老疙疸说:

“文了。”他在纸上按了一个手印。韩老六叠起这张纸,揣进衣兜里,对李青山说:

“放开他,好。你们睡去。”李青山和大司务走了。韩家大院的屋里院外,都静悄悄的,光听见人的鼾息和马嚼草料的声音,此外是一两声鹅叫。

韩老六抽着烟卷,慢慢地说:

“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说着,他停了一下,看看杨老疙疸的脸色。“听到风声了吗?”

杨老疙疸说:

“没听见啥。”

“哈尔滨的八路军,一车一车往东开,说是到国境去呀,我早说过:‘长不了的,’如今应了我的话了吧?‘中央军’头八月节不来,过节准来。”

杨老疙疸说:

“‘中央军’怕不能来了。”

“谁说的?你别听他们胡说。我们少的来信说……”韩老六明知蒋介石败了,只好这么说一句。

杨老疙疸问:

“来信说啥?”

韩老六威胁道:

“来信说,‘谁要分了咱们房子地,就要谁的脑瓜子。’”韩老六又看他一眼,看着杨老疙疸腿脚有一些哆嗦。他又添上一句:“你不必怕,咱们一东一伙,这么些年头,还能不照顾?往后别跟工作队胡混,别看他们那个熊样子,我看他姓萧的算是手里捧着个刺猬,撂也撂不下,扔也扔不掉。他斗我,看他能斗下,这不是斗了三茬[6]了?再来三茬,我姓韩的日子也比你们过得强,不信,你瞧吧。”听见鸡叫了,韩老六又改变态度,凑近一些,悄声地说:“你帮我作一些个事,将来我可帮你的忙。他们这些天,下晚尽开会,谁谁都说一些什么?你都告诉我,你有啥困难,上我这儿来。待一些天,贞儿给你做一套新衣,要青大布的吗?我这有现成的布料。我家贞儿不是长养在家里当姑娘的,总得许人,现在她不乐意你,往后慢慢说开她的脑瓜子,就能妥了。”

“六爷这么照顾我,”杨老疙疸说,想起了韩老六的女儿的胖手,“往后叫我爬高山,过大河,我都乐意。”

韩老六说:“好吧,你先回去,快亮天了。往后有事,你跟韩长脖说说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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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开小差。

[2] 附和别人的话。

[3] 口重:爱吃咸的。

[4] 斥骂。

[5] 斜挂在门楣上的大镜子,人要仰着脸,才能照着,故名。

[6] 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