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7(第2/9页)

“今天来了个女的,被一个男人给毁了,那男人把她打得……”然而这个故事并没有讲完,因为讲故事的女孩看到我靠在弗洛伦丝旁边的椅子上,就脸红了,喝了口茶就转移了话题。她们都知道我的故事——我编的那个故事——从弗洛伦丝那儿听说的。当她们不喝茶掩饰脸红的时候,就把我拉到一边,悄悄问我现在还好吗,还给我推荐了能帮我打官司的律师,告诉我可以用蔬菜疗法缓和脸颊上的伤口。

拉尔夫和弗洛伦丝的圈子如此善良而诚恳,他们对这类事情总是很认真。我很快就发现班纳一家十分热衷于当地的工会运动,他们手头总是有紧急的项目,有什么计划需要议会法案通过或者反对,因此客厅总是挤满了人,不是召开紧急会议,就是进行无聊的辩论。拉尔夫是一家丝绸工厂的剪裁师,也是丝绸工会的秘书。弗洛伦丝除了在斯特拉特福德的孤女之家——弗里曼特尔之家工作,还是什么女工合作协会的志愿者,是协会的工作让她在我来的那天晚上忙到很晚(并非如我所想在忙孤女之家的事情)。当然,那之后接连很多个夜晚她也在为协会算账、写信。之前我也会偶尔看看她在忙什么,但是我看到那些便皱起了眉头,“合作是指什么?”我问过她一次。我在费里西蒂可没有听说过这个。

在奎尔特街收拾茶杯、卷烟、照看孩子的时候,听到别人的争论和笑声,我会想象自己仍在戴安娜的客厅,穿着束腰外衣。在那里没有人会问我任何问题,因为她们觉得我不会有什么值得一听的观点,但至少她们喜欢看我。在这里根本没人看我,更糟糕的是,他们觉得我一定和他们一样善良而充满活力。因此我一直害怕他们会突然不喜欢我了,害怕有人会问我对SDF[57]或者ILP[58]的看法,那么我就不得不说,我不仅分不清SDF和WLF[59],分不清ILP和WTUL[60],也从来都不知道每个首字母代表的是什么。我搬进来六周之后,有一次害羞地承认自己几乎弄不清保守党和自由党之间的区别,他们把这当成了一个俏皮的玩笑。“你说得对,阿斯特利小姐!”一个男人说,“根本就没区别,如果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清楚,我们的任务就容易多了。”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然后我收起茶杯,把西里尔带进厨房。等水烧开的时候我唱了首音乐厅的老歌,他听了一边踢腿一边笑。

然后弗洛伦丝过来了。“唱得真好听。”她心不在焉地说,揉了揉眼睛,“我和拉尔夫要出门了,你能帮我们照看一会儿西里尔吗?街北边有一户人家家里来了法警,我们得过去以防他们动粗……”总有这样的事,总有邻居惹麻烦,或者缺钱,或者需要帮忙,需要写信或去警察局,他们总是来找拉尔夫和弗洛伦丝。我来了还不到一周,就看到拉尔夫没吃完晚饭就卷着袖子跑到街上,安慰一个失业的男人,还给了他几个硬币。我想他们这么做简直是疯了。我们在惠特斯特布尔对邻居也够好了,但善良也是有限度的,母亲可没时间去管那些软弱的妻子、懒汉和酒鬼。然而弗洛伦丝和拉尔夫谁的忙都帮——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哪怕是那些整个贝斯纳尔格林都讨厌的懒惰的父亲、邋遢的母亲。此刻我听说弗洛伦丝要去那个来了法警的家庭,便酸溜溜地说:“你们真是一对圣人啊,你们俩。”我一边洗碗一边说,“你们简直没有一分钟留给自己。你们住着漂亮的房子——现在我把家里收拾得很舒服了——但是没有一刻钟在里面享受。你们挣得一份体面的薪资,但都给别人了!”

“如果我想关上门,一晚上都盯着漂亮的墙,”她说,“我就搬去汉普斯特德了!我有生以来都住在这栋房子里,我们小时候生活很困难,这条街上每家每户都多多少少帮过我母亲。你说得对,我和拉尔夫确实挣得不少,但是隔壁的蒙克斯太太要用十个先令养活她的女儿们,街对面肯尼太太的丈夫病了,她整晚整晚地做纸花,天天盯着那东西,眼睛都快半瞎了才挣三先令,你叫我怎么能安心享受我的三十先令呢?”

“好吧!”我说。她总是发表这样的言论,听起来就像关于东区生活的感伤主义小说里,为人民代言的女孩。玛丽亚·杰克斯就喜欢读这种小说,戴安娜总是取笑她。然而我没对弗洛伦丝说这些。我什么都没有告诉她。但是当拉尔夫和他们的工会朋友走了以后,我在客厅的靠背椅上重重地坐了下来。实际上,我讨厌他们的慈善。我讨厌他们的善事,讨厌他们的使命,讨厌他们要照顾的孤儿。我讨厌他们,因为我就是被他们救助的人之一。我曾经以为弗洛伦丝让我进她的家门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但是当我发现她和她哥哥经常看到一个在街上颤颤巍巍碰运气的老傻子就把他请进来吃饭,我便不能这么想了。并不是说他们不在乎我。拉尔夫简直是我认识的最温柔的男人,任何人跟他住在一起都不可能不喜欢上他,哪怕是伦敦城里脾气最坏的女同性恋。我曾经以为自己不是个很温顺的人,但也很快就爱上他了。弗洛伦丝对我也算相当友好,虽然她总是疲惫而心不在焉。尽管她吃我做的晚饭,让我给西里尔洗澡、穿衣服,让我抱他,尽管过了一个月,她同意我继续住下去,让拉尔夫从阁楼给我拿下来一个小矮床,说这样会比在客厅里摆两个靠背椅更舒服——尽管她做了这么多事情,但也从来不像是专门为我这么做的。她这么做是因为我帮她做晚餐还有照看孩子,这样她就有更多时间专注于自己的事业。她给了我一份工作,就像一位小姐对一个刚从监狱里出来的、走投无路的女孩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