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7(第3/9页)

如果不是她的冷漠让我恼怒,我也不会想起过去。在费里西蒂的十八个月,我一直在满足那些淫荡女人的欲望,就像一个熟练的裁缝那样得心应手。我不会因为学会了擦黑壁炉就丢掉这些技巧。然而,这些技巧对于弗洛伦丝来说似乎毫无用处。“她不可能是同性恋。”我自言自语,因为她从不和我调情,这屋子里有好多别的女孩来过,我也没见过她和其中任何一个打情骂俏,一次也没有。不过她也不和小伙子调笑。最后,我猜想是她太好了,没有人配得上她。

不过,毕竟我来奎尔特街也不是来调情的,而是来回归平凡的生活。既然这里没有人可以勾引,也没有人可以伤害,我就更正常了。我的头发一两个星期后就不再像军人的头发那么扎眼了,我让它慢慢长,甚至开始卷起发梢。我那双磨脚的靴子穿多了,也不再僵硬,不过我还是到二手服装摊上把它换成了一双有蝴蝶结的鞋。我还把软帽换了一顶檐帽,上面有一朵帽花,又用皱巴巴的长裙换了一条领口有丝带的裙子。“哇,真是一条漂亮的裙子!”当我第一次穿上它的时候,拉尔夫称赞道。但哪怕我裹上一张棕色的纸,他也会夸我好看的,仿佛这么做只是为了逗我一笑。事实上,自从离开了圣约翰伍德,我穿得就很糟糕,而现在这种花里胡哨的裙子让我看起来糟透了。我买的衣服是过去在惠特斯特布尔和姬蒂在一起时穿的那种,那时我在大家眼里似乎也是个挺漂亮的姑娘。但神奇的是,自从我穿了男装,就再也不适合女装了,好像为了穿上戴安娜给我的衣服,我变得下巴更结实,眉毛更粗重,嘴唇更单薄,连手也变大了。我眼角的瘀青很快就消退了,但是迪基那本书在我脸颊上留下了疤痕,直到今天还在。再加上提水桶、擦台阶,我的肩膀和大腿都变得更结实了,让我显得有些粗犷。有天早晨,当我在厨房里洗碗的时候,看到自己映在窗户上的影子,感觉自己看上去就像个男子俱乐部里的青年,刚打完拳击赛,在后院里擦洗。戴安娜看到了该有多喜欢啊!然而,像我刚才说的,在奎尔特街,没有人会渴望我。当拉尔夫和弗洛伦丝下楼吃早餐的时候,我会穿上长裙,扎起头发,而弗洛伦丝经常会喝一大口茶,说她没时间吃早饭了,上班的路上她要去一趟工会。拉尔夫会拿走她盘子里剩下的红鲱鱼说:“哎呀,西里尔,这看起来真不错啊!”然后她就出门了,看也不看我一眼,在脖子上裹了条围巾,像个九十岁的老太太。

无论我怎么去想,我都完全猜不透她,因此充满迷惘。我经常想起她,因为在这个屋子里也没什么别的好想的。我刚认识她的时候,那个格林街上的弗洛伦丝是个快活的姑娘。那时她的头发像弹簧一样打着卷,身上穿着棕黄色的色彩鲜亮的裙子,笑起来的时候还会露出牙齿。然而贝斯纳尔格林的弗洛伦丝却是严肃而疲倦的。她的头发变得委顿,衣服都是深色的,是灰尘和泥土的颜色;她笑起来的时候你会吓一跳。

我发现她的脾气也变得喜怒无常。对贝斯纳尔格林那些并不值得帮助的穷人,她善良得像个天使,但是在家里她时常生气,意志消沉。我注意到她的哥哥、她的朋友从她椅子旁经过时都蹑手蹑脚的,怕打扰到她——他们这种耐心真令人吃惊。她有时会非常高兴,持续好几天,但是又会在走了一段路回家以后,或者第二天早上从令人困扰的梦境中醒来时变得意志消沉。在我看来,最奇怪的是她对西里尔的态度。尽管我知道她对他视如己出,但有时会避开他的眼睛,或者推开他的小手,好像厌恶他似的。有时她又会抓住他到处亲吻,亲得他直叫。我在奎尔特街住了几个月以后,有天晚上我们谈到过生日,我惊讶地注意到西里尔的生日已经过了,却没有人为他庆祝。当我问拉尔夫的时候,他说西里尔的生日是七月份,和我想的一样,已经过去了,但是他们觉得这没什么好庆祝的。我笑着说:“是不是社会主义者都不过生日啊?”他笑了,但弗洛伦丝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出了屋子。我又好奇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但弗洛伦丝不愿透露任何线索,我也没有打探。我怕如果我问起来,她可能也会想起问我那个承诺给我奢华生活,又打青了我眼睛的男人——自我第一天晚上来这儿之后她再也没提起过这事。我很高兴她没有问。毕竟她是如此真诚善良,我也不想再对她撒谎。

真的,我不想以任何方式对她不好。当她工作那么辛苦,变得那么疲惫的时候,我也在屋子里绞着手走来走去,想去摇摇她。让她如此疲惫的并不是孤女之家的工作,而是没完没了的工会和协会的事情。成堆的名单和分类账目摆在餐桌上,当餐具收走以后,她就坐在那儿看一晚上,看得眼睛都红了,整个眼周皱得跟小葡萄干一样。有时候我没有什么事情可干,就搬把椅子坐在她旁边,替她分担一点工作。她会给我一些信封让我写地址,或者让我做些别的不可能搞砸的小事。到了春天,协会在当地办了一个女裁缝工会,弗洛伦丝便开始探访贝斯纳尔格林地区在家工作的女裁缝——所有那些独自在肮脏的房间里长时间工作、拿着微薄工资的可怜女人。我和她一起去了。我们看到的场景非常悲惨,女工们很高兴我们能去拜访,协会也很感谢我们。但其实我是为了弗洛伦丝而去的。我不能忍受让她独自承担这么累人的事情,独自在伦敦东区的街上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