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第6/10页)

他自己从来没有带什么人出去过,除了母亲那些朋友们的女儿,木头木脑的小女孩,需要有人护送她们去自己就读的私立学校办的舞会,又不认识其他可以拜托的人。他给她们买绑在手腕上的小花束,领着她们,迅速、准确地沿着地板转圈,她们穿的裙子就像一层一层水彩色的卫生纸,她们被钢托架起的小胸脯轻轻探进他的怀里,他的手扶在她们的后背上,摸着那一排排想象中或许可以解开的锁钩;但是不行,那样太难为情了。虽然偶尔在跳那些沉闷狐步舞的时候他会觉得裤裆发紧,(雇来的乐队难得尝试的几首纯洁摇滚曲他都避开了),但是这些女孩子他一个都没喜欢过,虽然他还是努力保证让她们玩得高兴。其中有一个他甚至还给了她一个晚安吻,因为他感觉她有所期待。那是在三年前,他还戴着牙箍。那个女孩也是,他吻得比自己预想中用力,结果他们的牙齿狠狠咬在了一起,就在她家门前,整条街上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随便哪个目睹了这一幕的人都会以为那是热恋中的相拥,可他却依然记得她眼神之中的惊恐,虽然她的姓名业已被他封存。

罗布推着乔丹往右转,来到那条天然小径上,在男孩木屋后面的小树林里面有一条曲折蜿蜒的椭圆形步道。路是人工铺的,像所有其他的小路一样。树上都贴着标签,在椭圆步道的远端,有一间小小的玻璃房,而傻子伯特,他是个大自然爱好者,每天都摆上一件新品展示。他以前带乔丹到这条天然小径来过几次,半路停下来,读一读树上的标签,把花栗鼠指给她看,还有一次是一只流浪猫。似乎没有什么其他人会来。他喜欢推着她沿着树林走,一边吹口哨或唱歌给她听。没有别人,只有她在的时候,他并不怯于一展歌喉,他甚至还唱了几首伯特的歌,有时伯特红着脸带领孩子们集体合唱,配上他司仪一般的微笑,还有他活力十足的手风琴,这时曲子就会哽在罗布的喉咙里。

乔丹河水冰冷宽阔[11],

哈利路亚,

冻住了身体却冻不住灵魂,

哈利路亚。

“你的名字和一条很有名的河一样,”他告诉她。他希望这话能让她高兴。他寻思着,她父母在给她起名的时候知不知道她的情况,知不知道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后来,他们有没有觉得白白浪费了这个听上去高贵华丽的名字,因为她永远也配不上它,永远不会在阳台上抿着鸡尾酒,或是涂着时髦的唇膏,如格蕾丝·凯利[12]那般微笑。但他们肯定是知道的;她的材料里面写着先天缺陷。她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很健全,父亲则是一家银行里的什么人。

有时候,想着自己眼前的灾难、 他的失利和逃亡,他考虑过带上她一起走。在他攀爬货车厢顶的时候,将会是她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可她抱不住的啊!),他醒来的时候,会是她和他一块儿待在那间旅馆的房间里,坐在她的椅子上(他怎么把她弄到那儿去的?),她冰蓝色的双眸看进他的眼底,她的脸庞奇迹般的纹丝不动。接着她会开口,词句会源源而出,她会站起身来,他用了什么方法治好了她。偶尔,骤然之间(而且他会立刻压下这个念头),他能看见他们两个从楼顶上飞速坠下。一场意外,一场意外,他会告诉自己。我不是故意的。

“乔丹河水冰冷宽阔,

哈利路亚,”

罗布轻轻哼唱。他正朝着长椅走去,前面就有一张,他可以在上面坐下来,然后他们就能下跳棋了。

“嘿,看这个。”是伯特的玻璃房子。“檐状菌,”他读着用打字机打出来的卡片。“檐状菌有许多种。檐状菌是一种腐生植物,从腐烂的植物质中获取养料,常在枯木上生长。你可以用树枝在底下写自己的名字,”他说。以前他在小木屋里常常这么干,不用把真菌从树上移走,想象着自己的名字暗暗生长,每年长大一点,让他觉得非常快乐。她是不是感兴趣则很难说。

他找到长凳,把乔丹转到对面,然后打开了棋盘。“上次我是红方,”他说,“这次你拿红棋,好吗?”她那一边缺了一颗棋子。“我们用其他东西代替,”他告诉她。他四处寻觅平滑的石子,却一无所获。最后他从自己的衬衣袖口扯下了一粒纽扣。“这个可以吗?”他问。

乔丹的手动了,可以。他于是开始了费时费力的反复摸索,来确定她的棋想要怎么走。他会轮流指着每一颗跳棋,直到她示意为止。然后再去指每一个可以落棋的格子。他们下完一局棋的速度快多了,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走法。她的脸会缩紧又展开,扭成一团,抽动痉挛,这些动作在其他脑瘫患儿身上出现的时候,仍然会让他心痛不已,不过她是例外。聚精会神地下棋让她扭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