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山河 第五十六章丧家之犬(第5/7页)

曹宁神色不变,笑道:“沈先生,一个人倘若长成我这模样,多一条少一条瘸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童开阳怕沈天枢又出言不逊,忙插话道:“王爷何以独自上路,既然已脱险,为何不回朝?”

“我皇兄早想收我的兵权,一直没有由头,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他不会善罢甘休,这回我自己落人口实,没什么好说的。”曹宁坐下,旧木头椅子“嘎吱”一声响,那北端王自嘲一笑,又道,“我这些年多少攒了点人,仓皇败退时没来得及与他们交代好,皇上必然差遣不动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想必更要恼我,一旦我露面,除了获罪革职软禁京城,没别的下场——这倒也没什么,只是皇上手中那些所谓的‘可用之将’,多不过赵括之流,任他胡闹下去,恐怕……”

童开阳听他这话音不对,有点大敌当前仍要兄弟阋于墙的意思,当下没敢接茬,拿眼角瞥沈天枢,却见那北斗之首却依然捧着碗破凉水端坐,无动于衷。书房内一时冷场,曹宁也没有动怒,他探手如怀中,取出一枚磨掉了一角的私印,放在桌上。那小印上面刻着“四海宾服”四个字,很有些年头了,印章上头的龙纹被人把玩过无数次,磨得油光锃亮。

沈天枢见了那印章,脸色忽然变了。

“此物乃是先父皇尚未称帝时所刻,后来组建北斗,便将其当做号令北斗的证物。”曹宁盯着沈天枢说道,“不错,父皇将一切都留给了我大哥,只将这枚印给了我。”

曹仲昆死的时候,北斗七人已去其三,剩下巨门、破军与武曲都有官职在身,已经不受这枚上不得台面的私印约束,受其影响的,实际只有一个不爱管闲事的沈天枢。

沈天枢性情孤僻,虽然武功高强,却未必肯介入他们曹氏兄弟间的纷争,着实没什么用。曹仲昆留下他这步暗棋给曹宁,大约只是想着再怎么不待见,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保住曹宁一命罢了。

沈天枢的目光在那小印上停留了片刻,问道:“你要我替你杀你大哥?”

曹宁笑道:“我就算再傻,也知道沈先生绝不会做出如此忤逆父皇心愿的事,何况外敌当前,我也没有那么丧心病狂。”

沈天枢脸色略微好看了一些,想了想,又问道:“那么难道你是要从千军万马中取来周存首级?”

曹宁摇摇头:“且不说此举能不能成功,就算能杀,如今南朝赵氏也已经做大,没有周存,还有闻煜,还有别人,运道一旦逆转,便不是杀一两个人能止住颓势的。”

沈天枢微微往后一仰,等着曹宁下文。曹宁将声音压得很低,一字一顿道:“沈先生,还记得当年李氏刺杀我父皇的事吗?”

曹宁秘密潜入旧都时,周翡到了金陵。

她久闻南都大名,却没亲自来过,郊外已经有了不少秋游的人,四处是曲水潺潺,沉淀着一股悠久的繁华,路却弯弯绕绕的不大好找,周翡兜兜转转了一天,方才大致分清了东南西北。

周以棠在南都是有府邸的,只是周翡在庐州暗桩突然接到同名大师的来信,这才临时改道金陵,来不及同周以棠打招呼,便也不想麻烦他,直接在四十八寨的金陵暗桩落脚。金陵暗桩是家脂粉铺子,每日来来回回香风飘渺,几个师兄在此地待久了,说话都是一水的轻声细语,完全看不出一点江湖草莽气,自己都说这南都的温柔乡太过消磨志气。

那建元皇帝在这种地方锦衣玉食地过了几十年,居然还是一门心思地搞风搞雨,念念不忘要收复河山,可见此人确乎是个纵横天下的人物。

周翡打听到了“端王府”的位置,便仗着自己轻功卓绝,进去里里外外地巡视了几圈,见赵渊做戏做全套,已经派人将王府的宅邸与花园都休整一新,每天都有新的仆从送来,看家护院的、休整院落的……还有一大帮环肥燕瘦的美貌侍女,很像那么回事。但此间主人却一直不见踪影。

周翡当了好几天梁上君子,白天在王府游荡,夜里回暗桩,却始终没等到谢允,便不由得有些烦躁,不免将事情往坏处想,她一会怀疑谢允能不能经得住长途跋涉,一会怀疑他那心机深沉的皇叔对他不好,有一次半夜醒来,周翡恍惚间竟不知从哪升起一个念头——谢允会不会已经死了?

直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甜腻的胭脂香从窗外顺着夜风吹进来,拨动墙角屋檐处的铃铛,与后院里石桥下水流声混在一起,也像是一场梦。周翡呆坐良久,激灵一下回过神来,心里说不上撕心裂肺的难受,只是好似堵了一块石头,快要喘不上气来了。她实在躺不下去,便悄无声息地草草拢了一把头发,从窗口一跃而出,轻飘飘地上了屋顶,往端王府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