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岁已晏,空华予(第6/7页)

“……是。”

沐奇望着眼前少女聪慧沉静的面容,一刹那的恍惚,竟似越过了几十年的光阴,仿若自己还是年少时,初次跟随谢攸入宫,匆匆一瞥当朝宠妃沈玉无双风华时的惊羡。

这样缜密的心思、从容的风度,绝不下当年的玉妃——像是滚滚红尘不断地轮回,沐奇自在心中感慨万千。

远处依稀传来几声吵闹,夭绍扬眸,只见林外花丛旁,丑奴清秀的面庞明霞飞染,却非是害羞窘迫,而是怒气充盈,瞪着她面前静静拾掇着花草的迟空,见言语不能所动,便一阵拳脚相加。迟空自然不肯吃亏,反手一撂,轻轻松松抓住她的手臂,令她不能动弹。

“混蛋!臭小子!”骂声不断传来。

“又怎么了?”多日相处下来,夭绍对这双小儿女只剩下无奈。

沐奇忍住笑,回道:“自尚公子离开洛都后,郡主就不准长孙姑娘出府。十日之久,前几天她还能按捺得住,这两日却不再能忍。她不敢来烦你,只整日磨着尉迟公子,要他陪着南下东朝。”

“南下东朝?”夭绍望着丑奴,若有所思,“小丫头难道还存着那样的心思?”怔忡间不由轻声叹息,她摇了摇头,不理林外纠葛,转身离开。

一晨时光飞纵即逝。午后,沐奇闲暇无事,自制了一根青竹鱼竿,戴着斗笠去溪畔垂钓,岂料才刚撩袍坐定,鱼钩还未洒入水中,便见对面岸上一条人影疾步如飞,正朝内庭赶去。

“偃风!”沐奇高声唤道。

“三叔!”对岸的少年一愣,纵身飞掠到他面前,气喘未定,便急急问道,“郡主呢?”

“这个时候,大约是在书房,”沐奇皱起眉,打量他脸上隐藏不住的慌乱,“郡主让你留守云阁庄园,怎么来了王府,什么急事?”

“三叔请看这个。”偃风的语气十分慎重。衣袖一扬,张开紧攥的手指,掌心一枚古旧的于阗墨玉沾着些微汗渍,流泽深沉,婉转而起飞凤入云的刻纹。

沐奇脸色顿时大变,手中鱼竿捏拿不稳,“哐当”一声,坠在地上。 

王府书房筑在一座山岩之上,飞阁孤峭,古藤悬挂,岩下便是奔流不息的悠长洛水。听罢偃风禀知沈太后谴密使至洛都的消息,夭绍并不觉得多么出乎意料,站在窗旁对着洛水流波沉思片刻,问道:“来了多少人?”

偃风道:“来的人不多,只有六位,据我观察,应都是禁宫高手。领头的一位是沈太后身边的常侍敬公公,我倒是曾听少主说过,此人是沈门下祁氏一族的顶尖高手,功力之深,已达臻境。”

沐奇忍不住横了他一眼:“说这些做什么!”又满是担忧地看向夭绍,嘴里却故作随意地试探,“难不成郡主要抗旨动手?”

夭绍并不作答,看了眼一旁晶玉中的雪魂花,进退间并无多少踌躇。她下定决心,转身自书架上取过已尘封多日的彩鞭,慢慢系在腰间。

沐奇盯着她的举动,心知不妙,刚想上前阻拦,却听夭绍道:“我自知进退,三叔不必担心。”

夭绍蒙上面纱,与偃风走出书阁,阳光照在身上,却不觉丝毫温暖。漫目只是阴霾遮途、寒风四起,不禁轻声于心中叹道:“婆婆,千万不要让我两难。”

(四)

敬公公一行于四月初三自邺都悄然启程,因是密差,中原又逢战火四起,过关行路比之往日多有不便。一路诸事繁琐,走得极为缓慢,直至这日正午,才历经辛苦到达洛都。入了北朝都城,马不停歇,人不离鞍,扬鞭径往采衣楼,以云阁玉令逼出偃风,示以沈太后的懿旨,请求与夭绍速速一见。

众人在云阁庄园等候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见偃风引着夭绍前来。敬公公目不转睛盯着长廊深处曼然而至的紫裙,待清楚明白地望见了夭绍的容颜,这才放任自己稍稍松懈了口气,含泪上前行礼。

“敬公公快请起。”夭绍含笑一扶。

敬公公仿佛是不胜欢喜,颤抖着起身,边抹着眼泪,边唏嘘不已:“半年未见郡主了,怎瘦成这般模样?”

夭绍轻笑不言,敬公公小心翼翼陪同她走入堂内,感叹道:“太后若是知道了,心疼交加,病情怕是更难痊愈了。”

“病情?”夭绍一怔,脚步顿时止住,“婆婆得了什么病?”

“郡主竟不知道?”敬公公露出诧异的神色,低沉下去的语气分外伤感,“太后自入冬来得风寒卧病榻上,至今未起……”抬眸看了一眼夭绍惊疑不定的面色,又慢吞吞续道,“且据御医说,太后的病,怕是……”他长叹一声,嗓音哽咽,深深垂首,再说不下去。

夭绍如何不辨他的言下之意,手脚一阵发冷,努力稳住心绪:“说下去。”

“是。奴冒死禀上实情。”敬公公双膝跪地,匍匐低泣,“太后这次让奴北上,是请郡主速回洛都的。奴离开邺都时,太后病情渐沉,常昏睡不醒。御医道,怕是……撑不住这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