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长袖善舞(第7/19页)

夭绍双肩瑟然一颤,慢慢抬头看着沈太后。“婆婆……”她轻声喃喃,面孔苍无血色,漆黑的眼瞳间更是空茫一片——愧惭与自责早已入骨,却不知何处才是自赎的出口。

“罢了。”沈太后轻喟一声,终是不忍再责苛下去,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

那个姓氏的男人自己纵是再厌恶,可惜今后却注定要和自己最爱的孙女纠缠不休了。沈太后恨极上天的残忍,也难免怨及自己当初的一念之仁,然而所有的恩怨到此却非了结的终点,前途漫漫,另有轮回。想着此事绵延下的种种可能,以及未来的莫测局势,沈太后无法不自久别重逢的感伤中抽出神思来,朝明宓看了一眼。

明宓低了低头,悄然退出殿外。

夭绍伏在沈太后胸前,正闻她牵动肺腑的咳嗽声,不由心惊,指尖按住她的手腕沉吟了片刻,微微蹙了蹙眉。

“怎么,你还学会了医术?”沈太后轻笑道,“哀家是不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婆婆切勿胡思乱想。”夭绍轻垂眼帘,柔声道,“婆婆福泽绵长,定会长命百岁。”她自榻旁起身,歇灭烛火,拉开帷帐,推开窗扇,让殿外的日光和新鲜空气透入室内,这才重回到榻旁,轻声道:“夭绍知道,婆婆日渐病重与夭绍难逃干系。夭绍今后定会诚心补过,常侍奉婆婆身边。”

沈太后悠悠一笑:“不遭人嫌弃遗忘就已是上天厚待了,常侍奉身边的事,哀家怕不能再妄想。”

夭绍不安道:“婆婆还是不愿原谅夭绍?”

沈太后摇头,虽则重病卧榻已久,容颜老去,难有往日的风华,然一双眼眸却一如既往的亟须明远,凝望夭绍良久,才叹道:“你长大了,心中也有了一辈子难以割舍的人,太傅迟早要把你嫁出去,哀家又怎敢强留你在身边?”

此趟回邺都,所遇诸人都会提及婚事如何,夭绍早以被捉弄为常,只是此刻从沈太后口中说出来,想到沈氏与郗氏的几世纠葛,她却难免心中一凛,抿紧双唇,不敢妄言。

沈太后明了她的心事,握着她的手,缓缓笑道:“陛下之前来承庆宫和哀家商量过你与郗彦的婚事。哀家没有想到,原来在你们小时候双方父母就已定下了婚盟。你母亲陵容从小便是爱玩笑淘气的,此事说不定也只是她一时贪玩所致。但陛下和太傅却都当真,你也为郗彦屡屡违抗哀家的旨意,哀家如今也什么都明白了……”她目色转深,盯着夭绍的面庞,似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以下的话,“既是双方情投意合的事,哀家于婚事上并无异议。”

“婆婆?”夭绍望着沈太后,却是不敢相信。

“不用这样看着哀家。”沈太后淡淡道,“哀家但凡能阻止得了,也绝不会这样轻易点头。”

夭绍从未想过能有今日两全的局面,心中既是感恩,又是欣喜,一时言语无措,只知道:“多谢婆婆成全。”

“原来你就这样迫不及待?”沈太后莞尔,将夭绍的手又握紧三分,“不过有件事,哀家求你答应。”

夭绍道:“婆婆切不可言求,但有懿命,夭绍万死不辞。”

沈太后眸光流转,蕴意难辨,微笑道:“这次郗彦立功荆州,于北府兵中威信无人可夺,朝廷也必会为他加官晋爵,依哀家猜想,陛下极有可能让他出仕徐州刺史。徐州镇于京口,虽与邺都相距不远,但来回路途也需数日。郗彦若赴任徐州,婚后你必然与他同行。哀家自知天命,如今身如残絮,剩下的时日只怕无多,不舍你再次远去。只是若留你一人在邺都,又势必要夺你新婚之乐,天下人议论起来,难免会笑哀家太过不识趣。”

夭绍愣愣听罢,沈太后话中深意不言而喻,她是想留自己在邺都。只是郗彦从战场回来后,也亟须戒除药瘾,更何况他的身体内寒毒还未全解,自己着实也不放心让他独自上任京口——先前一刻从天而降的皆大欢喜还不曾捂热心扉,此刻又再逢两难之局。夭绍苦笑,半晌无言以对。

沈太后却仿佛洞察她的心事,接着道:“哀家这几日也为此事苦思冥想,倒是想到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夭绍道:“婆婆请说。”

“听说你们北上并没有求得雪魂花,想来郗彦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此时让你离开他,着实不通情理。而荆州战事平定后,朝廷内外呈祥,徐州军政方面也出不了大事。”沈太后道,“若陛下当真赐封郗彦为徐州刺史,哀家可以帮你向陛下进谏,让他暂留邺都一段时日,待养好身体,再赴任京口。”

话说到此处,夭绍心思再迟钝,也明白出情感牵绊之外的朝局变幻,想了想,顺从颔首:“一切都听婆婆的意思。”

“如此就好。”沈太后微笑。窗外一缕阳光穿透入殿,照上沈太后的面庞,病累的容颜竟悄然焕发出几分昔日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