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长袖善舞(第8/19页)

沈太后身处病中,对前朝诸事不比以往了解及时,只道此边用心良苦地与夭绍长谈后,未雨绸缪,前路障碍已除,却不知文昭殿里的萧祯因前日与谢昶的深刻谈话后,却另起一番心思。

数日后傍晚,萧祯携太子萧少陵来承庆宫探望,晚膳后诸人闲坐聊天,沈太后从萧祯无意道出的话语中听出几分意外的端倪,不免大吃一惊:“什么?陛下要留郗彦在中枢任职?”

萧祯不以为意地一笑:“人称郗澜辰独步江左,如此人物,朕岂能不留在身边让他大展才华?”抿茶之际瞥到沈太后紧绷的面庞,他忙肃了肃颜色,“母后放心,朕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下定决心的。”

“深思熟虑?”沈太后语气清冷,慢慢道,“敢问陛下决意封郗将军何职?”

萧祯至此才知方才说多了话,追悔莫及,不得不抖擞精神郑重应对:“此番平定荆州,少卿和郗彦二人功不可没。且九年前的冤案如今已然昭雪,高平郗氏也是时候恢复江左第一士族的荣耀了。依峤之爵位沿袭,理当封郗彦为高平侯。”

第一士族?沈太后低头喝茶,掩住满眸寒色,说道:“此话不差。”

“至于郗彦在朝官职——”萧祯道,“大司马一职空置已久,朕看郗彦才堪此任。”

“大司马?”沈太后眼前一黑,周身气血紊乱,忍不住猛咳数声,紧紧捂住起伏不定的胸口,吩咐舜华,“你带着小辈们先出去。哀家与陛下有事相商。”

“是。”舜华听到此刻也是胆战心惊,忙自案后起身,明宓也拉着少陵退出殿外。夭绍本欲上前平抚沈太后的咳嗽,脚步刚出,又在沈太后冰冷的目光下僵住,须臾之后,转身出殿,关上殿门。

殿中只剩下母子二人,烛光轻摇,将沈太后盛怒之下的容颜衬得愈发冷厉。萧祯皱了皱眉,低声道:“母后何必恼怒如此?儿子知道大司马一位对郗彦而言是太过尊崇,不过,这是朝廷欠那个孩子的,也是朕欠峤之的,何况……”

“欠?”沈太后凭着盈胸怒气自榻上站起身,白发苍苍,目中桀怨成恨,“你是九五之尊,早不是当年东宫学舍的文弱太子!天下子民对你俯首称臣,无论你杀谁斩谁,对他们而言都是天命,你谁也不欠!再者,朝廷又欠他们郗氏什么?世家之间争权倾轧,本就是血流成河的赌局。当年我们沈氏因裴氏叛逃而受牵累,谁又说欠了我们?要怪只怪他们郗氏先祖心狠手辣,不然九年前也不会落得如此报应!”

见萧祯低垂面庞,双颊在烛色下已泛出铁青的颜色,却仍紧抿双唇一声不吭。沈太后愈发怒不可遏:“你是无话反驳了?哀家知道你还想着郗敏之,却也不能因为儿女情长糊涂至此。朝廷的官职也不是给你论以恩义的儿戏!郗彦不过弱冠之龄,更是久病之身,从未有仕途经历,将大司马的重任压上他的肩头,他能受得起?用一个少年郎统领天下兵马,你也不怕拖垮了整个东朝!”

“母后!”萧祯豁然起身,隽永的眉眼竟透出几分鲜见的峥嵘,沈太后不禁一愣。

萧祯终不忍与她恶言相向、重蹈九年前母子几乎兵戎相见的覆辙,叹了口气,放缓声音:“母后言重了,还不至于如此。”

沈太后恨恨笑道:“你试试看便知道了!一旦此谕颁布朝廷,只怕满朝文武都会力阻。就是谢太傅,怕也没有这样力挽狂澜的胆魄!”

萧祯沉默起来,一瞬的心念摇动中,也开始疑惑自己的步伐是否走得太过急躁,思索良久,方道:“母后既如此反对,朕也不能执意而为。大司马一位是朕顾虑欠妥,朕会另封郗彦为中书令。”

沈太后又蹙了蹙眉,正待言语。萧祯轻轻摇头,叹息道,“母后,这是朕的底线了。无论郗氏先祖曾经对沈氏做过什么,峤之与阿彦,被扯入那样的波澜中,却是何其无辜?”

沈太后望了萧祯一眼,至此刻,吊在心头一口气才渐渐落回腹中,适才的滔天怒火也慢慢平息,转身在榻上坐下,问道:“哀家一直以为你会让郗彦学他祖父一般,以徐州为基经营郗氏家业,为何……”

“朕以为母后能明白。”萧祯不紧不慢地打断她,“时隔九年,北府兵仍对旧主忠诚不贰,郗氏在徐州的势力根深蒂固,外封郗彦只怕迟早会被有心人利用,给朝廷徒添不少麻烦。除此之外,朕也担心他和夭绍新婚后会因种种理由滞留邺都,由此被架空了权柄,倒空负他一身才学。”

沈太后不由深看一眼萧祯,似从未认识般,将他的眉眼重新打量。

“陛下决心已定,哀家也不再多说,只不过,有件巧合哀家却不得不提醒你。”沈太后语重心长地道,“先前北朝为独孤氏平反之后,独孤尚正领北朝中书令,却不过半年,就反了司马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