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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什么意思?”弗兰克问。

他的声音听上去又刺耳又古怪。我不明白迈克西姆不爱我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不愿让我了解内幕情况呢?

“我指的是他跟丽贝卡。”我说出她的名字时就像提到了一个禁忌的词儿,声音显得异样的酸楚,再也没有那种轻松和快活的感觉了,只有坦白罪行时的那种火辣辣的羞耻感。

弗兰克一时没有应声。我听见他在电话线的另一端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又问道,声音更加愤懑和刺耳,“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爱我,他爱的是丽贝卡,”我说,“他始终没有忘掉她,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着她。他根本就不爱我,弗兰克,心里一直只有丽贝卡,丽贝卡,丽贝卡!”

我听见弗兰克惊叫了一声,可现在就是把他的魂吓掉我也顾不上了。“你这下该明白我心里的感受了,”我说,“你该理解我了。”

“听着,”他说,“我必须去跟你谈谈。我必须见你,听见了吗?事关重大,电话上不好讲。德温特夫人?德温特夫人?”

我“砰”地放下话筒,从写字台旁站起身。我不想见弗兰克,这事他帮不了我的忙。谁都无能为力,只能靠我自己。我哭得满脸通红,泪痕斑斑。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咬着手帕的一角,撕扯着手帕的边。

我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觉得再也见不到迈克西姆了。出于某种奇异的直觉,我认为事情已无可逆转。他这一走,再不会复返。我心中明白弗兰克也相信这一点,只是不便在电话上承认罢了。他不想把我吓着。现在如果再往办事处给他挂电话,就一定会发现他已离去。办事员会说“克劳利先生刚刚出去,德温特夫人”。我可以想象得到弗兰克的情景:帽子都没戴就爬上他那又小又寒碜的莫里斯牌汽车,开着车前去寻找迈克西姆。

我走过去凭窗眺望耸立着森林神吹笛子塑像的那一小块林间空地。石楠花现已全部凋谢,待到来年才会重新含苞吐艳。没有了缤纷的色彩,高大的灌木显得阴惨惨,一片肃杀的景象。浓雾从海面上冉冉升起,使我看不见草坡下的森林。空气闷热。我可以想象得出来,昨夜的客人此时会感到多么庆幸:“幸亏昨天没有这样的浓雾,不然就看不成烟火了。”我出了起居室,经客厅来到游廊上。太阳这时隐没在了一堵雾墙之后。曼德利像罩了口黑锅,顿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一个园艺工人推着辆双轮车打我身边经过,车上装满了昨夜人们丢在草地上的纸屑、果皮和乱七八糟的东西。

“早晨好。”我说。

“早晨好,夫人。”

“昨夜的舞会恐怕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说。

“没什么,夫人,”他说,“我觉得大家玩得高兴、开心,这才是至关紧要的,对不对?”

“对,我想是这样的。”我说。

他的目光越过草坪投向林间空地,山谷从那儿倾斜着伸向大海。阴森的树林显得朦胧稀薄,模糊不清。

“这场雾真大。”他说。

“是的。”我说。

“幸好昨天夜里不是这般情景。”他说。

“是的。”我说。

他停留了片刻,然后用手碰碰帽子表示敬意,推着车子走了。我踏过草地来到森林边。林子里的浓雾凝结成水汽,似蒙蒙细雨飘洒在我裸露在外的头上。杰斯珀垂头丧气地立于我的脚旁,夹着尾巴,粉红色的舌头耷拉在外边。潮湿沉闷的天气使它情绪低落,精神萎靡。海水冲击着森林那边的小海湾,从我站的地方可以听见凄哀、低沉的涛声。白色的雾团裹着湿润的盐味和海藻味从我的旁边飘过,滚滚向着房宅那儿奔去。我把手搭在杰斯珀的皮毛上,它的皮毛此时湿得能拧出水。回头朝房宅望望,既看不见烟囱也辨不出墙壁的轮廓,只能影影绰绰瞧见那儿有幢房子,能朦朦胧胧看见西厢房的窗户和游廊上的花盆。西厢大卧室的百叶窗被拉至一旁,有个人站在那里正在观望楼下的草坪。那人的身影朦胧不清,我一时惊恐万状,认为是迈克西姆,只见那人影移动了一下,抬起胳膊关上百叶窗,这时我才醒悟,原来是丹夫人。当我站在林边,裹罩在白色的雾团里时,她一直在观察我。她曾目送我从游廊漫步走上了草坪。也许她还用她自己房间里的电话分机偷听了我跟弗兰克在电话上的交谈。这下她会知道迈克西姆昨天夜里没回房睡觉。她可能听到了我的哭腔,知道我在掉眼泪。她知道我穿着蓝裙子跟迈克西姆一起,昨晚一连数小时站在楼梯脚下,知道我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也知道迈克西姆没看过我一眼,没跟我说过一句话。她全都知道,因为那是她一手导演的好戏。那是她的胜利——她和丽贝卡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