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4页)

周俊彤笑容灿烂,“我也不是懂琴,而是我和这间展厅的文物接触了近五年,对它们非常熟悉。虽然刚刚加入清泠湖博物馆,但我可以陪它们一辈子。”

年纪轻轻就决定了一生的方向,钟应心升敬佩,又恍然大悟。

“这么说,你以前在哈里森.贝卢博物馆工作?”

周俊彤眼睛焕发着光彩,“对,我在意大利就读文物修复专业,一直在贝卢博物馆学习。”

意大利的文物修复,确实是世界首屈一指。

他们不聊古琴,聊起意大利擅长的修复知识,周俊彤也是热情洋溢。

她说,意大利继承了古罗马的丰厚文化遗产,15世纪,罗马教廷就颁布了第一部 国家法令,防止艺术品遭到破坏、流失。

她说,意大利的文物保护不是束之高阁的冷门专业,而是全民参与的一项伟大事业,许多民众都将保护文物作为一种道德来宣扬。

她说:“哈里森.贝卢先生,更是意大利文物保护者的典范。从他1950年成立了博物馆之后,就一直致力于保护文物。不仅仅是意大利、古罗马的文化遗产,我们中国流失海外的文物,也被他小心收藏,通过佛罗伦萨大学的专家,建立了系统的中国文物保护体系。”

钟应认真的听,注意力终于从十弦琴上离开。

“你好像很崇拜哈里森.贝卢?”

“我很感谢他。”

周俊彤并不否认,表情无比崇拜,“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今天展出的113件文物,完好如初的样子。”

钟应沉默听完,心中一片空旷,只觉得讽刺。

他视线轻扫过博物馆遍布的展板介绍,虽然没有哈里森.贝卢的照片,但是关于贝卢博物馆的介绍到处都是。

那座建立在意大利佛罗伦萨的私人博物馆,收藏着万余件古董,中国文物占据大半。

这一次,贝卢捐赠的113件文物,涉及瓷器、青铜器、画卷、绢帛,年代可以从民清追溯到唐宋,并且标注了详细的收藏过程。

除了那张沉默的十弦。

钟应嗤笑一声,“文物完好如初,是文物修复师的功劳,而不是掠夺者的功绩。”

“……什么?”周俊彤困惑看他。

只见钟应略带讽刺笑意,问道:“你既然在贝卢博物馆工作过,那你知道馆里的中国文物,都是从哪儿来的吗?”

周俊彤认真回忆,说道:“都是贝卢先生从拍卖行、或者其他收藏家手里买回来。”

“也许这些瓷器、青铜器、画卷,正如你所说,是他买回来的。”

钟应非常肯定,“但这张十弦琴绝不可能。”

周俊彤眼睛睁大,诧异说道:“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钟应视线回到巍然屹立的十弦琴上,灯光下斑驳的蛇鳞梅花纹路,显示着这张琴古老又沉重的历史。

“这琴最后的使用者,名为沈聆。他是民国时期著名琴家,擅七弦,通五音,年仅五岁就开始钻研家传十弦。后来,他与几位演奏家一起成立了遗音雅社,专门用唐代流传下来的古琴、琵琶、二胡、编钟、筑琴,研究重奏汉乐府曲谱。直到1942年,清泠湖沦陷,沈先生被捕,这张十弦琴才因此流失海外,踪迹难寻。”

周俊彤没有提出异议,显然她也了解这张十弦琴的过去。

可她皱眉提醒道:“十弦琴流失海外,那是日本侵略者做的错事,跟贝卢先生又有什么关系?他可是文物保护者!”

钟应听得出她的不赞同。

周俊彤就像每一位学生都会维护自己尊敬的老师一样,不断提醒着他:贝卢保护了这张琴、保护了中国的文物,我们应当心怀感恩,永生铭记。

感恩加害者、铭记偷盗者,勾起了钟应心中无尽哀伤。

他忍不住想要揭开掠夺者的真面目,即使,会惹怒这位单纯热情的文物修复师。

他沉默片刻,终于说道:

“因为,你所尊敬的哈里森.贝卢趁人之危,在沈先生被捕之时,从遗音雅社骗走了十弦琴,让它远离故土七十九年。”

伤痛的历史,时至今日重新提起,也带着战争的硝烟怒火。

钟应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周俊彤错愕的神情,“这样的人,算什么文物保护者。”

“你胡说!”

周俊彤果然愤然怒起,坚决维护自己尊敬的先生的名誉。

“我接触的贝卢先生,心系中国文化,珍惜博物馆收藏的每一件中国文物,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十弦琴是他于2007年在意大利拍卖行偶然发现,怎么可能被他从国内带走?”

“而且,我的老师说,如果不是贝卢先生花费重金请来古琴修复师,还组成了专家修复团,这张十弦琴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这么好。”

“也是因为他不留余力的抢救,我们才有机会知道意大利存在一张唐代的十弦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