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物观察(第4/26页)

唐玄宗还从太宗那里继承了重视经典与学术的传统。太宗经常与臣子一起举行文学化的宴会,君臣如诗友一般共相唱和,并由此构成一种仪式化的君臣交际形式。武后、中宗时代的宫廷文学活动更为兴盛,但风格却大相径庭。一批工于诗文的文人以倡优形象进入宫廷,皇帝、皇后甚至妃嫔喜欢以裁判者的身份凌驾其上,更乐于看到他们为争宠而争风吃醋。

玄宗同样喜欢有才华的臣子,但对他们比较尊重,“翰林学士”这个一度沦为吹鼓手的文士群体在唐玄宗时代开始发挥智囊作用;当他们在宫中连夜起草诏书时,玄宗有时会如朋友一样去看望他们并赐予饮食。这个传统为唐朝后期的帝王所继承,翰林学士也从皇家的高级文化侍从变为帝国中枢政治中举足轻重的角色。当七岁的神童李泌因为才思敏捷而被送入皇宫时,玄宗对其才华大为叹赏;但他没有把这个孩子当做宫廷中的玩偶,而是将其送出长安这片是非之地并保障他专心读书。很多年后,已成长为一位传奇政治家的李泌回到御座之旁,先后辅佐三位皇帝平定了两次危及帝国生存的巨大叛乱,并通过建立包括大食、回鹘、南诏在内的国际联盟有效遏制了吐蕃政权咄咄逼人的攻势。玄宗的知遇与培养,成为李泌报效其子孙的巨大动力。

在恢复“贞观故事”的号召下,唐玄宗以拨乱反正的姿态,使得帝国的政治空气从之前的紧张乖戾迅速走向宽松平和。在意识形态方面,玄宗重新确立了以儒为主的治国理念,不仅自己撰写了《孝经》,还通过各种手段宣示皇帝与诸亲王间“兄友弟恭”的和睦状态。不过,他并没有清算给予武则天统治巨大帮助的佛教,对作为李唐皇室祖先的老子也同样尊崇有加。出入皇宫的,既有来自印度、深通密法的高僧,也有隐居深山、修炼长生之术的张果老一类人物。唐玄宗对于宗教保持了浓厚的兴趣,但将某种宗教兴趣推向极端却不是他的本性,这一点与太宗颇为相类。

然而,“开元”绝不是对“贞观”的简单克隆。对于各种自然界的“祥瑞”,太宗明确表示厌恶并明令禁止上报,玄宗却不惜借用日食预报的失败来证明君主的德行已经感动上苍。从高宗时代开始,在唐初一度低落的谶纬意识重新发酵。渐渐地,人们对皇权中的神秘性因素又津津乐道。面对这样的社会心理,玄宗君臣并不能免俗,其实他们对自然现象与政治更替的联系并不真正相信。玄宗与姚崇在开元初年围绕“祥瑞”与“符命”不止一次的“合作”,实在是一种刻意的政治表演。我们由此能够观察到玄宗施政风格迥异太宗之处:为达目的而进行的变通较之对价值理念的坚持更占上风。

贤主

作为中国历史上贤明君主的代表,唐太宗身上表现出的理想主义气质深合儒家的标准,他一生都在致力的事业似乎在于把来自实践的政治智慧凝练成一种道德性的规范,并试图为政治手段赋予超越性的价值含义,在保障君主行为有效性的同时去除虚伪性。唐太宗推崇以仁德信义治国,统治技术不是他关心的重点;他最倚重的宰相房玄龄执政十余年,一方面使海内晏然,另一方面却没有突出的政绩可资纪念,被史家认为是达到了宰辅的最高境界。

相形之下,唐玄宗对道德化的政治理想不感兴趣。高宗朝以来尔虞我诈的宫廷斗争比玄武门之变更为漫长险恶,使玄宗对政治的残酷有着更为真切的意识。唐玄宗对确保统治牢固与帝国繁荣充满强烈的欲望,他认定这些目标只有通过精密有效的手段才能实现。这种手段不仅表现为更为灵活但却不那么合乎理想形式的政治策略,更集中体现为一系列高效的制度安排。这注定了玄宗朝的一系列施政举措将在中国历史上留下重要一笔。

唐玄宗统治时期,财政经济事务始终得到高度重视。当时私铸钱币之风非常兴盛,很多商人在江中锚泊的大船上开炉鼓铸,惊涛烈焰,蔚为壮观。玄宗向劣币开战,强令对市面流行的劣币收缴重铸,结果引起交易者的恐慌,反复几次后终觉难以推行。不过,帝国的财政基础还是通过另外两项措施得到了强化。第一项措施被称为“括户”,即由政府清查那些因各种原因隐匿逃亡的人口,用既往不咎的宽宥政策与各种优惠措施鼓励他们重新登记户口,恢复为国家纳税。第二项措施为改良运输方式,以保障来自南方的赋税与粮食能以较低的成本安全运到帝国的政治核心区关中与洛阳,具体办法是把以运河为主体的运输线分为数段,每段设置中转储备仓库,根据各段自身情况选择不同的运输工具,化长途运输为短途运输,人称“节级转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