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三十 太史公自序第七十(第2/10页)

墨家也崇尚唐尧、虞舜的道术,引述尧、舜的道德品行说是:“殿堂只有三尺高,堂下的土阶不过三级,用茅草盖的屋顶不加修剪,用原木做的屋椽不经刮削,用陶簋盛饭吃,用土钵盛羹汤喝,用粗米做饭,野菜做羹汤。夏天穿葛布衣,冬天穿鹿皮裘。”墨家主张葬送死者用桐木做棺材,厚不过三寸,哭丧不要过于哀恸。他们传教丧礼,一定要用这来作为万民的标准。假使天下的人依照这个法则去办理,那么尊卑就难以区别了。时代不同,时势改变,事业就不一定相同,所以说“过于俭约就难以遵从”。墨家学说的要领是强本节用,确是人们兴家富足的途径哩。这是墨家学说的长处,即使是百家的学说,都不能废弃的。

法家不区别亲近、疏远,不区分高贵、贫贱,一律依法来决断。这样,爱护亲属、尊重长上的恩谊伦理就不存在了。可以用它实行一时的计策,但不可长久运用的。所以说法家“严酷而少恩惠”。至于法家主张使君主尊贵,使臣子卑下,明确上下名分、职守,不得相互超越,即使是百家学说,都不能改变的。

名家苛刻细察,纠缠不清,使人反省寻思,不得其旨意,专门以名称决断事物,而失去了人情。所以说“使人拘束于名而容易失掉对事物真象的认识”。至于掌握名称,考察实际,交错比较验证以免失误,这一点,是不可不认真考虑的。

道家主张“无为”,又说“无所不为”,他们的实际主张容易实行,但他们的文辞难以理解。道家的学术,以虚无为理论基础,以顺应自然为实践的原则,没有一成不变的态势,没有常存不变的形状,所以能够推究万物的情理。不被物推着向前,不被物抛置在后,所以能够成为万物的主宰。立法或不立法,顺应时势而决定,制度的用与不用,也要与事物相切合。所以说“圣人不重机巧,顺时、通变是原则。虚无是道的规律,顺应时势是君主的纲领”。大臣们一齐来到朝廷,君主应该使他们各人明确自己的职任。他的实际和他的名声相符合的叫做“端”,实际和他的名声不相应的叫做“窾”。“窾”是空的意思,空话不去听信,奸邪就不会产生,贤才与庸才自然分清,白与黑也就对照分明,这些要领就在于肯运用罢了,有什么事办不成呢!这样就符合“大道”,混混沌沌,光辉普照天下,重又回归于无名。凡是人生命的存在是依赖精神,精神是寄托在形体上的。精神过度使用会衰竭,身体过度劳累会疲惫,精神和形体分离人就会死亡。死去的人不能再活过来,形、神分离也不能重新结合,所以圣人重视这些问题。从这一点看来,精神,是生命的根本;形体,是生命的器具。不先安定自己的精神和形体,却说“我有能力治理天下”,可是你由什么途径治理天下呢!

太史公掌管天文,不治理民事。太史公有个儿子名迁。司马迁出生在龙门,在黄河以北、龙门山以南,过着耕种牧畜的生活。年仅十岁就已经能诵读古文经书。二十岁开始,从北方南下游历长江、淮河一带,登上会稽山,探寻禹穴,窥察九疑山,又在沅水、湘水上航行。再北渡汶水、泗水,到齐、鲁的大都市讲学,考察孔子遗留下来的风教,在邹县、峄山举行乡射大礼。在鄱县、薛县、彭城等地遭遇到一些困难,再经过梁地、楚地回到了家乡。这时司马迁出任作郎中,奉命出使西部征讨巴、蜀以南,往南经略邛、笮、昆明等地区,有功回到朝廷汇报。

这一年,天子开始举行汉朝的封禅大典,可是太史公因事停留在洛阳,不能参与这次典礼,因此心中愤懑,发病将死。他的儿子司马迁恰巧在这时候结束西征的使命回来,在黄河、洛水间的地方拜见了父亲。太史公紧握迁的手哭着说:“我们的祖先,本是周朝的太史。远在上古唐尧、虞舜时,就做过南正、北正,功名显赫,主管天文各事。后代中途衰微,祖业将会断送在我的手中吗?你如果能再担任太史,那就可以上承我们祖先的事业了。现在皇上继承汉朝千年以来的大业,在泰山举行封典,我不能随行,这是命运啊!是命运啊!我死以后,你一定做太史,当了太史,不能忘记我生前想要完成的论著啊!再说孝道,从侍奉双亲开始,中间表现在事奉君主,最终落实在立身成就功名。传扬名声于后世,用这来显耀父母,这是孝道中最重要的。天下人称颂赞扬周公,说他能够论述和歌颂文王、武王的德业,宣扬周公、召公的风尚,表达太王、王季的思虑,再上推到公刘的功业,这样来推尊始祖后稷。周幽王、周厉王以后,平治天下的王道残缺,礼乐衰微,孔子编修旧有的典籍,振兴被废弃的礼乐,论述《诗》《书》,创作《春秋》,学者们到现在都以此为依据。从鲁哀公十四年猎获麒麟以来四百多年,诸侯相互兼并,史书散失断绝。如今汉朝兴起,海内统一,这四百多年中间,明主贤君忠臣死于道义的人士,我作为太史而没有加以论述记载,废弃了天下的历史文献,我为这件事感到惶恐不安,你要记住呀!”司马迁低下头流着眼泪说:“儿子虽然不聪敏,请让我详细论撰先人所编史料佚闻,不敢缺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