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言而喻的真理革命共和国的建立(第2/14页)

然而,在1776年,就种族关系而言,殖民地非但没有养成什么特别好的习惯,反而有了些可怕的坏习惯。白人殖民者要么借用潘恩的共和主义言论,要么援引洛克的自由主义观点,甚至是两者并用,想要对这些坏习惯进行探讨,并且为之辩护。但事实上,他们不管如何尝试,都无法解决天赋人权和奴隶制之间的两难。他们为财产权进行辩护的时候,秉持着一个基本的信条,即他们有权将人定义为财产;简言之,他们有权蓄奴。潘恩认为“那些自视为天生的统治者、视别人为天生的奴隶的人,很快便横行霸道起来。由于他们是从其余的人中挑选出来的,他们的心灵早就为妄自尊大所毒害”,殖民者也许会同意潘恩对于君主制度的批评,但是却完全忘记了他们自己社会中的蓄奴现象与此无异。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独立宣言》的作者,也就是后来的美国总统托马斯·杰斐逊(Thomas Jefferson)就察觉到了共和党观点中的缺陷。鉴于在美国本土共和主义观点的架构过程中,杰斐逊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他能够发现这些问题也不会让人感觉意外。对于杰斐逊来说,奴隶制也具有多重含义。他在对1774年《不可容忍法案》的回应中,批评了那些施加在殖民地白人身上的“一系列压迫手段”,认为这些压迫表明了存在“一个企图将我们变为奴隶的精心、系统的方案”。这种虚设的奴役与殖民地非白人群体遭受的更为严苛的奴隶制现实截然不同。杰斐逊宣称,“在这些发展初期被不幸地引入奴隶制的殖民地中”,废除奴隶制是“那些殖民地中最重要的目标”。杰斐逊的这段话与其说是一种预期,不如说是一种希望。

当然,一些殖民地已经通过议会尝试对非洲奴隶的进口征收高额税,英国议会也对这些尝试全部加以制止,但双方的动机都不是出于任何道德的考量。杰斐逊认为,英国王室阻止废除奴隶进口,说明他们“宁可贪图少数非洲海盗的眼前利益,而不顾美洲殖民地的长远利益,不顾这种不光彩的做法是多么严重地损害了人性的权利”[2]。杰斐逊对殖民行为寄予了太过积极的期待。殖民者想要的是税收,并不希望税收的来源被切断。杰斐逊认为殖民地希望废除奴隶制,但事实上非但没有证据支持这一点,反而有大量相反的证据否认了这种判断。

杰斐逊并不会轻易放弃这个信念,而是会与之苦苦斗争。在《独立宣言》和之后的《弗吉尼亚纪事》(Notes on the State of Virginia,1787年)中,他屡次重提这个主题。在《弗吉尼亚纪事》中,他思考了奴隶制对于白人的负面影响,认为“主人与奴隶之间的整个交往,就是不断施加最为狂暴的肆虐,一方无尽地压迫,另一方屈辱地服从”。在杰斐逊看来,奴隶制会使白人社会的工业和经济丧失活力,更糟糕的是,它对于这个新国家自身的根基具有腐蚀作用。杰斐逊问道:“当一个国家的人民坚信自己的自由是上帝所赐,而我们却移除了这唯一坚实的信念基础,这个国家的自由还能够被认为是安全的吗?”这当然只是一种设问,杰斐逊自己也清楚答案。他总结道:“当我反思到上帝是公正的时候,我确实为我的国家忧虑。而他的正义不会永远沉睡。”[3]

这个国家决定切断与大不列颠的殖民关系时,并没有决定废除奴隶制,但这并不能全然归咎于《独立宣言》的起草者。事实上,在杰斐逊的《独立宣言》初稿中,关于奴隶制的内容要比最终版中多得多。在初稿中,杰斐逊指出,乔治三世在殖民地犯下的最终的,可能也是最无争论余地的罪行就是“向人性本身发起残忍的战争,剥夺了一个从未开罪于他的遥远民族最为神圣的生命和自由的权利,捕获和贩运他们到另一个半球为奴,或者使得他们在转运的过程中遭受悲惨的死亡”[4]。杰斐逊想要将奴隶贸易的过错转嫁于大不列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一个人很难站在奴隶拍卖台前宣扬自由。此外,杰斐逊以那些殖民地的名义落笔起草宣言的时候,那些殖民地也不只寻求在大不列颠面前为自己辩护,而是着眼于所有那些对此感兴趣的世人。

在这些世人当中,有一位知名的作家兼批评家,名为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约翰逊在殖民地是一位家喻户晓的人物。他因编著《英语大辞典》而扬名,其小说《拉塞拉斯:一个阿比西尼亚王子的故事》(The History of Rasselas, Prince of Abissinia,1759年)也于1768年引进美国出版。在当时的大西洋世界中,贸易、消费和印刷文化大多与奴隶制和奴隶贸易紧密相连。同样作为大西洋世界的参与者,美洲殖民者和英国人都准备好了去仔细研读约翰逊对于《不可容忍法案》的辩护。这份辩词以小册子的形式呈现,标题为《税收并非暴政:对于美国国会决议与致辞的回应》。在这份辩词中,约翰逊提出了与杰斐逊相反的观点,认为那些针对英国国王的反爱国主义“偏见”仅仅是“夭折的愚蠢派系闹剧”。约翰逊暗示这些人“生来只为尖叫和死去”。在辩词主体的结尾部分,有一句广为流传的名言,在美国奴隶制度废除之前被一再提起:“有人说,美国人如果屈服于此,将可能导致我们自己的自由越来越少,只有极具洞察力的政客才能够预见此事。”他接着问道:“如果奴隶制果真具有这样致命的传染性,我们又为何听到黑人领导者为自由奔走疾呼?”[5]虽然杰斐逊做出了尝试,但天晓得,这并不是一个他可以回答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