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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红本来是做了两手准备,若见王俭有一点勉强之意,她会毫不犹豫地立马就走。现在见王俭夫妇行事十分仗义,毫无畏惧、推诿之色,心里非常感动,亦甚感慰藉,便更觉得自己来找王俭是做对了,心情就踏实下来。狼吞虎咽地用过晚餐,楚红便至后院卧房宽衣上床,早早地歇了,一夜睡得坦然酣畅。

楚红终究是处世经验不足,她当时过分地相信了王俭那衔恩必报的慷慨表态,却忽视了两句含义深刻的警世恒言。这两句话,一曰人心更比江湖险,二曰记仇容易记恩难。大仇若不得报,会令人终生刻骨。而大恩未报,时过境迁往往可以不了了之。此乃世事规律,人之常情。

王俭原非寡义忘恩之人,但是当这报恩的举动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害乃至身家性命时,就不由得他不慎重考虑二者的分量孰重孰轻。初见楚红时,他确是认为既然楚红找上了门,自己除了冒险将楚红掩护下来,别无选择。然而仅一夜之间,他的思想却产生了本质的变化。

促使王俭终于彻底改变了初衷的,是他的夫人刘氏。

这个刘氏,虽为妇道人家,却是性格果决,处事干练,虑远思深,极有主见。王俭家中之事,她做得多一半主。得知楚红找到宅上来寻庇护,她表面上声色未动,待楚红热情有加,在内心里却立即就开始寻思对策。

安排楚红用过晚餐去后院歇下之后,刘氏悄悄地一扯王俭,两个人便心照不宣地一起回到寝室。关严了门窗,刘氏便问王俭,对楚红欲如何打算?

王俭皱着眉道,我也正想同你商量。在这种危急时刻,楚红不去别处单来投我,显见得对我王俭是非常信任。她父亲对我恩重如山,按理说救助楚红我是责无旁贷。但她这案子是惊动了蔡京蔡太师的,藏了楚红,不出事便罢,一出事便非同小可。所以此刻我心里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才能将事情做得稳妥,请夫人指教一二。

刘氏已经思谋定了,见夫君这般口吻来问,就直截了当地道,既然官人明白此间的利害,此事若要做得稳妥,那便只有一个办法,报官。

王俭一听,骇了一跳。他在这件事情上的矛盾犹豫,尚只限于是容留楚红在家里住下去,还是找借口尽快将楚红打发走之间的抉择上。至于报官出卖楚红,他还根本没起这样的念头。听到刘氏石破天惊地道出来那“报官”两个字,他毫无思想准备地连连摆手道,报官万万使不得,此等忘恩负义之举岂君子可为耶?夫人若觉留她长住不妥,我们设法找个理由让她早点离开便是了。

刘氏就冷笑道,官人你这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她楚红到这宅上来找你,难道再无旁人看见吗?这宅院里的门丁丫鬟会不知道吗?一旦有人觑出破绽,生了卖主邀功念头,去衙里告你个私藏朝廷要犯罪名,你能赖得掉吗?刘氏这几句话虽然不多,却将王俭说得脊背上一阵发冷。

刘氏进一步指出,官人不愿意报官,关键在于道德良心上的疙瘩解不开。然而这却须从大处着眼,不可钻牛角尖。楚家有恩于你,那是私情。捉拿朝廷案犯,这是公事。官人既为朝廷命官,食君俸禄理当忠君之事,奉公守法公而忘私,那才称得是贤良之士。又焉可因小私而废大公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倘或你藏匿楚红的消息走漏,非但你一人获罪,我们全家亦必遭连坐,满门下牢。纵使你的良心对得起楚家,却对得起你的一家儿老小吗?其中的轻重巨细,难道官人还掂不出个分量来吗?

刘氏这一番似是而非的理论,将本来就心情忐忑的王俭更搅得晕头转向。他一会儿觉得刘氏说的尽是歪理,一会儿又觉得刘氏的话很是精辟。孰是孰非,何去何从,踌躇不已。

刘氏倒是很有耐心,反而复之地向王俭细细地剖析其中的利害,及其后果的严重性。折腾了大半夜,至黎明时分,舍楚保家的思想终于在王俭头脑里占了上风。

当下两人悄然议定,天明王俭一如既往地做出去衙门上点卯办公状,见到知县即向其报案。刘氏则在宅中稳住楚红不使其走脱。如此一来,王俭便非但无罪反而有功了。就这样,为了自家的利益和安全,王俭便将楚怀中对自己的恩德云云,统统丢到了爪哇国去。

丰县的知县得了王俭的密报,激动得手抖心颤。真乃是吉人自有天助也。朝廷的缉捕文书发下来时,他不过是例行公事地吩咐张贴出去也就罢了,根本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大宋疆域辽阔无垠,一个鸟逃犯哪里会那么凑巧就来到丰县这弹丸之地?即便是来了,又有谁能认得出来找得到她?嘿嘿,岂知天公作美,馅饼偏偏就掉到自己嘴边上了。若是当真拿下了那逃犯,赏银固是非常可观,更重要的是自己身上这件穿了多年的九品官服,少不得要换一身新鲜式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