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第3/5页)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本尼·阿弗尼突然起身穿上衣服,去了地下室。他打开电灯,惊动了一大群虫子。本尼凝视着包装箱和衣箱,摸摸电钻,拍拍酒桶,酒桶发出空洞的声响。接着他关掉电灯,上楼来到厨房,犹豫片刻,也许是犹豫再三,把他那件绒面革中长大衣披在无型的套头衫外面,门也没锁就离开了家。他身体前倾,仿佛逆风而行,去寻找他的妻子。

每逢周五下午,村子的街道上便空无一人。大家都待在家里休息,准备晚上出去过安息日。天气潮湿,天空晦暗,云天低垂到房顶。空荡荡的街道上飘浮着一束束薄雾。道路两旁的房屋门户紧闭、无精打采。二月午间的风将一张旧报纸吹过空荡荡的街道。本尼弯腰捡起报纸,将它丢进一个垃圾箱。在先驱者花园附近,一条硕大的杂种狗走近他,跟在他身后,龇牙咧嘴地狂叫。本尼呵斥着狗,可是狗变得愤怒起来,像要朝他扑过来。本尼弯腰抓起一块石头,在空中挥动臂膀。狗退缩了,耷拉着尾巴,远远地跟在他身后。于是一人一狗相隔十来米,沿着空旷的大街往前走,左拐到了奠基者街。这里所有的百叶窗也都因人们午睡而关得严严实实。百叶窗多为旧式木质百叶窗,绿漆已经褪色,有些板条已经弯曲,或者掉落。

昔日曾被精心照管、而今已经废弃的场院里,到处可见废弃不用的鸽房,被改成仓库的羊圈,瓦楞铁谷仓附近是长满杂草、年久失修的卡车,或者是不再使用的狗窝。他家房前也有两棵巨大的老棕榈树。可是应娜娃要求,它们在四年前就被双双砍掉,因为卧室窗外风吹棕榈的窸窣声响让她夜不能寐,令她感到暴躁和忧伤。

有些院子里种着茉莉和文竹,有些院子里则杂草丛生,高大的松树在风中窃窃私语。本尼·阿弗尼像平时一样前倾着身子,沿先驱者街和以色列部落街行走,穿过纪念公园,在那条长椅旁停了一会儿。阿迪勒说过,娜娃让他给在临时办公室的本尼捎便条说“别担心我”时曾在那条长椅上坐过。

本尼停住脚步。那条狗也在离他十来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现在它既不狂叫,也不龇牙咧嘴了,而是以某种智慧、好奇的样子看着本尼·阿弗尼。他们二人在特拉维夫还是未婚学生时,娜娃就怀孕了。她那时正在接受教师培训,他正在学商科。他们立刻一致同意终止这不期而至的怀孕。娜娃约了利恩斯街一家私人诊所的医生。但在约定时间的两小时前,她改变了主意,头靠在他胸脯上哭了起来。然而他不肯放弃,请求她理智一些。别无选择,毕竟,整个手术不过像拔掉一颗智齿。

他在街对面的一家咖啡馆等她。他看了两份报纸,甚至连体育版增刊都看了。不到两个小时,娜娃出来了。她脸色苍白。他们乘出租车回到学生宿舍。六七个吵吵闹闹的男女学生在那里等着本尼·阿弗尼。他们如约来与本尼见面。娜娃躺在房间角落的床上,用被子把自己从头盖到脚,可是争吵声、叫嚷声、玩笑声,还有香烟味儿朝她袭来。她感到虚弱、恶心。她摸索着走过聚会的同伴,倚靠墙壁支撑自己,来到了卫生间。她头晕目眩,麻醉药效力已过,疼痛再度袭来。她在卫生间看到有人吐到了地板上和马桶座上,忍不住也吐了起来。她站在那里哭了很久,双手抵在墙上,头靠在手上,浑身发抖。直到吵吵嚷嚷的客人离开,本尼才找到了她。他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把她扶到床上。两年后,他们结婚了,但是娜娃总是怀不上孕。医生们采取了各种治疗方法帮助他们。又过了五年,双胞胎姐妹尤芭尔和英芭尔出生了。娜娃和本尼从未谈过特拉维夫学生宿舍的那个下午,仿佛他们有默契,没必要谈起。娜娃在学校教书,闲暇之时用泥土雕塑怪兽和断了鼻梁骨的拳击手,在仓库的窑里烧制成型。本尼·阿弗尼当选为特里宜兰村村长。村民们几乎都喜欢他,因为他不摆架子,乐于倾听,不过,他也懂得怎样让别人在不知不觉中按照他的意愿行事。

在犹太会堂街的拐角,他停了一会儿,转身去看那条狗是否还跟着他。狗站在一座院门旁,尾巴夹在双腿中间,张着嘴,耐心而好奇地看着本尼。本尼轻轻地叫它过来。狗竖起耳朵,粉红色的舌头耷拉下来。它似乎对本尼很感兴趣,但情愿与他保持距离。村外看不到一个生灵,既没有猫,也没有鸟,只有本尼和杂种狗。浓云低垂,几乎触到了柏树梢。

水塔矗立在三个混凝土支架上,旁边有个防空洞。本尼·阿弗尼试了试防空洞的铁门,发现门没锁。他于是走下了十二级台阶。潮湿凝滞的气流触及皮肤。他摸到了电灯开关,然而没电。即便如此,他还是走进黑暗的空间,在隐约可辨的物体中摸索着往前走:一堆床垫或折叠床,还有破烂的橱柜。他深吸了一口沉闷的空气,摸索着穿过黑暗回到台阶上,经过电灯开关时又试了一下。还是没电。他关上铁门,回到空旷的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