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第4/5页)

此时风已基本上停了,但是依旧雾霭沉沉。一座座老房子变得模糊不清。有些老房子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了。墙上的黄色灰泥已经剥落,留下脏兮兮光秃秃的补丁。院子里长着灰色的松树。柏树篱笆把一块块房产分割开来。间或可在杂草、荨麻、绊根草和旋花丛中看到一台生锈的除草机或者破碎的洗衣盆。

本尼·阿弗尼轻轻地吹着口哨,但杂种狗依旧与他保持着距离。犹太会堂建于20世纪初村庄创始之际,前面有个布告栏,上面钉着广告,包括当地影院放映的影片、酿酒厂产品,以及有本尼签名的村委会通知。本尼在布告栏前逗留了片刻,看这些通知,但由于某种原因这些通知在他看来冗长累赘、错误百出。他觉得他似乎瞥见大街拐角处有个佝偻的身影,但走到近前才发现只是薄雾中的灌木。犹太会堂顶上有一个金属九枝烛台,门上雕刻着狮子和大卫星。他攀上五级台阶,推了推大门。门没锁。里面几乎一片漆黑,空气冰冷,灰尘弥漫。约柜前垂挂着帘栊。长明灯暗淡的灯光映照出“我把上帝摆放在我面前”几个字。本尼·阿弗尼借着半明的灯光在会堂的长椅中徘徊,而后上楼来到女座。黑色封皮的祈祷书散落在长椅上。汗水味和旧书的气味冲他袭来。他伸手抚摸一条长椅的后背,有人好像在那儿落下了一条披肩或头巾。

本尼·阿弗尼从犹太会堂出来时,发现狗正在台阶下面等他。他跺着脚说:“嘘,滚开。”狗戴着有身份标签的护颈,往一侧歪了歪脑袋,张嘴喘着粗气,似乎在等待一个解释。但没有任何解释。本尼转过身,继续朝前走。他弓着背。那件走了样的套头衫从中长款绒面大衣里露了出来。他大步流星,身体像船头一样破浪前进。狗没有弃他而去,但依然保持着距离。

她能去哪里呢?也许她正拜访某个闺蜜,耽搁了回家的时间。也许由于某些紧急事务待在她工作的学校里出不来。也许她在诊所。几个星期前,她在一次吵架时说他的友善只是一副面具,面具的背后隐藏着冰冻的荒原。他没有回答,而是露出深情的微笑;她跟他发火时他总是这个样子。娜娃怒气冲冲地说:“你什么都不关心,不关心我,不关心女儿。”他继续深情地微笑,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可她使劲儿甩开他的手,转身离去,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一小时后,他把一杯蜂蜜薄荷茶给她端到工作室。他觉得她会感冒。她没有感冒,但接过茶杯,声音平静地说:

“谢谢。你真的不必如此。”

也许,当他冒着薄雾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时,她已经回到家了?他考虑回家,但是一想到空荡荡的房子,尤其是想到空荡荡的卧室床脚放着她那双如同两只玩具船似的彩色拖鞋,回家之念便被遏制。他决定继续往前走。他肩膀前倾,沿着藤蔓街和塔尔帕特街行走,来到娜娃教书的小学校。就在一个月前,他亲自和村委会的对手,甚至和教育部展开论战,成功获得资助,要建四间教室和一间宽敞的健身房。

周末,学校的铁门上了锁。学校建筑和操场四周围了一圈铁栏杆,栏杆上是铁丝网。本尼·阿弗尼绕着学校转了两圈,直到找到一个地方可以翻到操场上。他朝在路对面看着他的狗挥了挥手,然后抓住铁栏杆,纵身,把铁丝网推向一边,在这当中擦伤了自己。他连滚带爬进了操场,落地时扭伤了脚踝。他一瘸一拐地穿过操场,受伤的左手鲜血流淌。

从侧门进入教学楼,他发现自己来到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有几个教室敞开着房门。里面弥漫着汗水、食品和粉笔末味儿。地板上扔着碎纸片和橘子皮。本尼走进一间房门半开的教室,在教师桌上发现一个脏兮兮的黑板擦和一张从练习本上撕下来的纸,纸上乱涂着几行字。他审视着字迹:确实是女人的笔迹,但不是娜娃的。本尼·阿弗尼把如今沾了他血迹的字条放回书桌,转身看黑板,黑板上的字出自同一个女人之手:宁静的乡村生活与喧闹的城市生活之比较,请最晚在周三前完成。下面还写着:请回家仔细阅读下面三章,准备回答课后问题。墙上挂着西奥多·赫茨尔、国家总统和总理的照片,也挂着一些带有插图的海报,如热爱自然者保护野花。

桌椅横七竖八,好像学生们听到下课铃响后急着离开,把桌椅推到了一边。窗台花箱中的天竺葵凄楚可怜,未得到妥善照管。讲桌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大幅以色列地图,位于玛拿西山中的特里宜兰村被用绿笔圈住。一件孤零零的毛衣挂在衣帽钩上。本尼·阿弗尼离开教室,一瘸一拐地在走廊里兜着圈子。受伤的手上滴落的鲜血表明他从那里经过。当来到第一条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时,他不由自主地进了女厕所。他发现女厕所的气味与男厕所不同。女厕所里有五个小隔间。本尼·阿弗尼检查了每个隔间的门后。他甚至察看了清洁柜。然后他往回走,来到一条走廊,又经过另一条走廊,最终来到教师休息室。他在这里停留片刻,用手摸了摸金属牌上的字迹:“教师休息室。学生未经允许不得进入。”有那么一刻,他觉得紧闭的门里正在举行某种会议。他怕打扰了众人,然而也渴望打断会议。可是休息室里空空如也,一片黑暗,闭紧的窗户上拉着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