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选译(第3/5页)

听到你的社会见解,我不禁把你我的生命前后作一番比较。你高举着满满一杯生命之酒,还有阳光映照在杯口;我只是生活在内心的世界里,或者说,只是和哀怨作伴——哀怨是我强烈的内心活动。即使在我得病蛰居之前,我就一直是与世隔绝的。世上的年轻姑娘,无论她怎样少不更事,她的见闻和阅历也总比我来得广博些——而我现在很难算作一个年轻姑娘了。我是乡间长大的,没有社交的机会;我的心完全沉浸在书本和诗歌中,我的经验局限在出神幻想的境界里。我的情怀无所寄托,总是沉沉地句地面倒垂,就象一株未经修剪的忍冬藤一样——要不是我家里还有一个人---可是这方面声不能讲。这是象青苔一般寂寞的生命。我生活在书本和梦幻里,而家庭的日常生活仿佛只是飘过耳边的一片轻柔的营营声,好象萆坪上飞舞着一群蜜蜂一般。时间就象水一般流过去,流过去——后来我就得了病,我仿佛站在人世的边缘,什么都完了,有一段时间看来,从此休想再跨出房门一步了。后来,我熬过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悲哀,透出了一口气,我就辛酸地想到,我一向只是蒙着眼站在这个我将要离开的“圣殿”里,我还没有懂得丰富的人性,人间的兄弟姊妹对于我只是一个名称而已。高山大川我都不曾瞻见——我什么都没有看到过。我象一个将死的人还不曾读过一行莎士比亚,想读,已经太晚了!你懂我这意思吗?你能不能看出,这种简陋无知,对于我的诗艺是怎么样一个致命伤啊!不是吗,要是我这样活下去,却又无从跳出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你难道不能感到我是在怎样一个极端不利的环境里挣扎吗?那我不就象一个瞎眼的诗人吗?当然,在某种程度内,补偿还是有的。我有着充分的内心生活;既然养成了自觉和自我分析的习惯,我对于大体上的人性,往往作着极大的揣测。可是作为一个诗人,我是多么愿意拿这些累赘、迂阔的书本上的死知识去跟现实生活中的经验交换啊!

……喜欢写作吗?当然,当然啰,我喜欢。在我写作的时候,我才似乎生活着——对于我,写作就是生命。什么叫生活着呀?不是在吃,在喝,在呼吸,——而是你整个存在的每一根纤维都热情地、欢乐地在感受着生命。这么说,有人确是生活在他的作品里。……你不也是这样吗?——啊,一定是这样!

你的永远忠诚的

E.B.B.

4月18日

……我并不想单纯地把资料当作资料;没有人会这样做。可是人生总是需要有充实的经验,多方面的经验——我而且深深相信,要是一个诗人同那形形色色的外界生活切断了关系,那他的遭遇是多么悲惨、不利。拿你自己来说吧,你能不能把你自己的成就,看作完全与周围的外来的影响无关,竟会毫无顾虑地说,我从这世上一无所得?你并非直接有所获益,那我知道——可是你一定间接地,通过了反应的方式获得了好处。不论是什么因素,对你起了作用,就化作了你生命的一部分。不论是什么事物,为你爱也好、恨也好,叫你喜悦也好,让你鄙夷也好,对你起了作用,也就化作了你生命的一部分。你读过《即兴》这本作品吗?或者说,你高兴读一读吗?那位作者倒象和我具有同感,也体会到外界的生活的美好;那位作者是具有诗人的灵魂的。这是本充满了美、对我具有极大艺术魅力的书。

永远是你的

伊丽莎白•巴莱特

星期五晚上(邮截1845,5,24)

这是女诗人答复白朗宁的求婚的信。请参阅后面“关于一封被退回的情书”。

我原想在昨晚和今晨写信给你,可是提不起笔来。你不知道,你那些失了分寸的话给我带来了多大的痛苦。假如我违抗你,我说你的话失了分寸——亲爱的朋友,那也不是我存心要得罪你啊,而是为了要使我在我自己的心目中,在上帝面前,还有些许可取的地方——或者说,还不至于一无可取,完全不配你的抬举。你这样抬举我,而我却不由得往后退缩——这是出之于天性,出之于一瞥之间,而且不留一点思考的余地。对这一回事,假使我默不作声,那就是在一切表白中最不忠实的表白了。听我说吧:你说了不知轻重的话,胡思乱想的话,那是你决不会开口再说——或是改口否认的;而是说过就完事,随即就忘了,永远也记不起来了;而这些话,就消失在你我二人中间,就像你跟排字工人的一个误植一样。我是你的朋友(你再也不会有更忠实的朋友了),为了我,请忘了这事吧——我提出这个请求,是为了这是我俩以后自由自在地交往的必要条件……,要是再来一言半语的答覆,或是再有一言半语提到这回事,那我就没有办法——我就不愿意跟你见面了——将来你问你自个儿,你会在内心说我做得对。所以,请你为了我的缘故,以后别再提这个了吧——我想你是不会的,这样就解除了我的苦恼,免得正当我俩的友谊呈现美好的光景,让我得到些安慰的时光,我却必须把它割断了——而我是那么多于忧愁、少于欢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