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第一个月(第4/6页)

这就是为什么我看到监狱里苦役的第一眼印象,和我以后真正感受到的形式是那么大不相同。即使我尽可能加倍注意地去观察,我仍然无法看清眼皮底下的一切。首先冲撞到我心灵的,自然是最显著突出的事情,但我用错误的眼光去看待那些。它们唯一给我留下的是完全绝望和悲伤的印象,就像道别一座坟墓时的感受一样。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遇到了阿—维姆。他也是一名罪犯,比我早进到监狱里。我在监狱的最初几天里,他给我极其痛苦、深刻的印象。然而,在未进监狱前,我就预料我会在这里遇到这种人的。阿—维姆一开始痛苦地毒害了我。他的卑劣行为加重我精神上的折磨。我不能不提到这个人。

这是一个极其恶心的例子,我们可以看见一个人当他丧失了内心的自尊和荣誉感后,会堕落到什么样的地步,而且毫无悔恨。阿—维姆是一个年轻贵族男子,我在前面已经提过,他把我们监狱里所有的一切都报告给少校,他和少校的侍从费特卡很要好。以下是他的故事摘要:

还是在莫斯科时,他的父母就被他堕落的行为吓坏了,他和家人发生争吵。他没有完成学业就来到了圣彼得堡。为了赚钱,他成为一个卑鄙的告密者。为了满足自己对那种最残酷和最堕落的享乐所难以抑制的欲望,他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十个人的鲜血。他沉溺在圣彼得堡那些肮脏低级的酒店和妓院里。他并不傻,但他做了一些明知疯狂和毫无意义的事情。因为他的告密将一些无辜的人牵扯进去,而且还欺骗其他人。他很快地就受到控告,被判处流放到西伯利亚的监狱里服十年劳役。他还很年轻,他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这样可怕的打击理应可以改变他的性格,成为他生命中的转捩点。但他对新的命运一点也不感到尴尬,没有丝毫厌恶,更没有作道德上的反省,而且一点也不惧怕。除了必须做苦工,并和那些酒店妓院告别以外,他甚至认为,罪犯的身份使他更能放开手脚,去玩更卑鄙肮脏的把戏。

“罪犯就是罪犯,既然是罪犯,你就可以更加卑鄙,不以为耻。”

这就是他对自己崭新地位的看法。我把这个令人作呕的人看成是一种丑陋的象征。多年来,我生活在这些杀人犯、淫棍和臭名昭彰的流氓恶棍之间,我还从来没有在我的生活中,看过一个——道德完全堕落、明目张胆腐败、毫不感到羞耻卑鄙——像阿—维姆这样的人。我先前提过,我们这里有一个谋杀了父亲的贵族,但是我从许多事实和他的性格上看到,即使是他也比阿—维姆有更高尚的人性和道德。根据我在监狱里的观察,在我眼里,阿—维姆只是一块带了牙齿和胃的肉。他无止境地追求着最粗俗、最兽性的身体上的快感,为了满足这种快感,他可以冷血地杀死任何人,他可以做出任何事而把一切隐藏起来。我丝毫不夸张,我把这个人看得很透彻。这是一个人心堕落的例子,从中你可以看到,单单为了肉体上的快感,如果内心没有规范,没有法律的约束,会演变到什么样的地步。他那种永远嘲讽的笑容是多么恶心。这是一个怪物,一个道德卡西莫多[15]。加上他既狡猾又聪明,非常帅气,甚至受过一点教育,很有能力。不,宁肯发生火灾、瘟疫、饥荒,我们也绝不要这样的人存在社会上!我已经说过,监狱里的一切都被他弄得乌烟瘴气:刺探、告密、举报的行为非常盛行,囚犯们竟然不怎么在意。相反,他们和阿—维姆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对他比对其他人更友善。我们的酒鬼少校对他的青垂,使他在囚犯眼里有着更高的价值和分量。

后来,他让少校相信他会画肖像(在囚犯之间,他甚至声称他是沙皇近卫军中尉),少校要求他在家里为他工作,当然是为他画肖像了。就在那里,他接近了少校的侍从费特卡,费特卡对主人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因此,对监狱里所有的人具有很大的势力。阿—维姆奉少校之命对我们进行侦查。有时少校喝醉后赏他耳光,甚至也咒骂他是个告密者。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打完后少校又坐在凳子上让他继续画肖像。我们的少校,似乎真正认为阿—维姆是一个奇妙的艺术家,简直是个布留洛夫[16]。他听说过这位画家的名字,但仍然认为自己有权揍他的脸。他的意思是,你虽然是位艺术家,但仍然是名罪犯,即使你是布留洛夫,我还是你的长官,我想要你怎么做,你就得怎么做。顺便一提,他还让阿—维姆替他脱靴,到他卧室里帮他取出不同的器皿。他有很长时间依然这么认为:阿—维姆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肖像画得看不到尽头,画了快一年。少校终于猜到他上当了,肖像好像永远画不完,而且画得越来越不像他。少校非常生气,把艺术家狠狠揍了一顿,放逐回监狱里去做苦工。阿—维姆显然感到很遗憾,因为他再也不能享受那些闲散的日子,再也不能吃到少校桌上的那些剩菜残羹,再也不能和费特卡一起享受自己专管的厨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