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尽头(第4/7页)

它们玩得多愉快。曲长叹一声,把那支长矛拖回来。

当群狼散去后,老人才想到给领头的那只母狼取个名字:“红双子”。

老人在纸上写道:“难道和你在一起也会有温柔舒适的生活吗?我想很难。”他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那是上帝制造性别时的一个误会。这样的人岂能完成生育之重任?”

他一写到“生育”两个字,立刻想到了孩子……是的,那是一个夏天。热烘烘的夏天哪,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好像整个人生都由此开始。直到了那一天……对了,到了秋天,到了鲜花谢后结出果实的季节,她才慌张地告诉他这个喜讯。是喜讯吗?是的。“亲爱的云嘉,你喘息着告诉了我那件事情,然后问我怎么办?”

“怎么办?就那样吧!”

“怎样?”

“就那样吧!”

那一天我愤愤地抛掉了拐杖。我想一个健壮的父亲是不能老把倒霉的拐杖挽在胳膊上的。我第一次想搀扶你往前走。我搀扶着你,我们相依向前……一直走了很远,焦躁不安,两个人互相安慰。可还是有无法驱除的胆怯和慌张……这是我们俩从未经历的事情。这个事情将带来非常严重的、完全出乎意料的结局。这个结局是什么,我们似乎朦朦胧胧,谁都弄不清。

那一天我们在开满了鲜花、长满了浆果的西郊走来走去。太阳升起又落下,黄昏时刻,在美丽的晚霞里,我们的心情才变得坦然。最后我们甚至议论了一些别的事情,都是令人愉快的事情。你甚至说要给未来的小家伙做一个老虎头帽、棉质连裤小靴。当然了,郊区的老百姓都给心爱的娃娃搞这么一套装束:他们想用勇猛无敌的老虎来比喻稚弱的生命。是的,我们的孩子将像一只老虎一样,生气勃勃,所向披靡……

春天来了,他觉得可以拄着一根拐杖走出洞子了。这时候真的需要一根拐杖。一直往前走,穿过化了雪水流成一条小溪的那个山沟往前。从冬天开始至今,他第一次走这么远。走啊走啊,他甚至登上了一个小山包。后来,倒霉的是后来,他不该看着山包左侧崖畔上那只发红的果子。

奇怪的是,经过了那么严厉的北风和大雪,那只果子竟然还悬在树上,还那么红。他望着它笑了起来。后来他想把那枚果子取到手,就伸出了手中的拐杖。

他忘记了脚下是一道深沟,结果被石头绊了一下,接着就跌入了沟底……

3

究竟在沟底昏睡了多长时间?不知道。醒来时太阳已经西沉,开始变红。他想这是冥冥中的一个神灵在护佑,如果在天黑之前还不能转醒,那么他就真的要变成那些野物的腹中餐了。他感激得泪水濛濛。四下里张望,发现沟底那么狭窄,好像刚能容开他一个人。这真像为他掘出的一个墓坑。他试着动一下,没有成,腿、手、头部都受了伤。他一点一点试,琢磨。屈一下腿,伸一下胳膊。他怕发生骨折——只要不骨折就好。他试着翻过身,这样就可以往前挪动了。他发现两侧都走不通,石坡很陡;向南虽然平缓一些,但长满了荆棘;而狭沟北部却越来越窄,最后合拢到一块儿,像一只小舢板的顶端。不过也只有从那里爬出去了。他想:一定要在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爬到上面。不知爬了多久,不知试了多少次,最后还是失败了。他在沟底仰躺着,觉得这一次真要结束一切了。可这是一个春天哪!他在暮色里又闻到了那些野花的香味、在阳光里苏醒的泥土香味。不错,这刚刚是个春天——我是不是太悲观了一点?

天完全黑下来。眼看着头顶是一片闪烁着星星的蓝天。这片遥远的闪光给人一种神秘的力量。他又一次俯下身子往上爬。他抓住那些凸出的石块了,一丝一丝,一丝一丝,最后是用力地一扳,成功了。

他躺在石沟旁边,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泪水。

他去寻找拐杖,爬过去,最后搂定了那个欺骗他的树木。终于摸到了拐杖。

究竟花了多长时间才挪到了洞口旁边,他不记得了。快快生火……

那一个夜晚的结果是又一次着凉躺倒。不过这一次他早有准备,把一些食物和烧好的水都放在旁边,甚至就着食物咀嚼了一些草药。不得不好好考虑最后的问题了。“事情显然到了最后,”他咕哝,“难道我跑进深山,就为了来这里寻找一个‘最后’吗?可不是这样。是的,不是这样;既然不是这样,那么我就要重新站起来……”他又一次想到了那个石屋里的老人,想到他的话:“一个人,一个人,还是一个人,直到去死……”

可是他要问:究竟是什么能让这“一个人”始终还是“一个人”,一直地向前走、走到他的尽头?我明白了,它不是别的,它是“爱力”:是它使我活下去,再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