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声(第3/5页)

滨笑了。她张开总是搽得很浓的小嘴儿笑了。她那双大得出奇的眼睛闪动着猫或狐狸的光彩。我喜欢这光彩。我问:“静思庵主告诉你了?”

她点点头:“他跟你讲了吗?”

“那天人多,他讲得不细。到底怎么回事?”

滨把书包放在桌上。这时我才发现她提了一个大包。她从包里掏出了那幅我熟悉的画,一下坐在椅子上:

“很可惜,它是假的。”

“聂老当时不说是真的吗?那天他很肯定的样子啊!”

滨的嗓子沉下来:“聂老不是把画留下来了吗?这说明他一时也看不准。聂老只说这幅画简直可以乱真……”

我一直盼着这幅画能帮小冷一家,想不到它是假的。我极度失望。

滨说:“不过这也可以卖个好价钱,因为它可以乱真,连聂老都被它蒙了一阵子。”

“假的就是假的。”

“是的,不过……”

我抬头看她一眼。她像一只受惊的鹿,那双大眼睛飞快地瞥我一下。她的微笑隐得很深。这是一个内心与外表同样灵俏的少妇。她完全懂得我对她素有的爱慕与敬重。我只得对自己说,我感激我们之间相处时的那种真正的愉快,我喜欢她,以及她特有的那种宽容和温煦。我又问了一些聂老的事、她爱人的事,听得出她都在淡淡应付。

她说:“我之所以要这么快赶来,是怕小冷赶在前边——我想让你事先有个思想准备,想一想怎么说,所以……”

这些话我都没有听进去。我想起了不知谁说过的一句话:“睁着一双大眼,让我爱不释手”——不知这句话是否透露出一丝戏谑,但我此刻觉得这话妙极了……滨又询问了一些我为什么离开的事情,为什么走这么久等等。我告诉她:啊,没什么,只不过到一些地方随便走了走……

“你总是要匆匆地走——到底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有人就是要匆匆地走。”

滨笑:“我喜欢静。”

“是的,你很安静。”

“我静久了也烦,有时也想动动。”

她在屋里环顾,嘴里不时发出一声叹息。我不知道这叹息是愉快还是厌烦。

3

小冷果然来了。我预料她会来。隔了一段时间不见,她那两只圆眼好像离得更远了。她一进来就大呼小叫——这一点和滨多么不同。她拍拍手掌:

“哎呀,我没有告诉黄科长就跑来了,你看哪,你说走就走,走这么久!黄科长急得团团转,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对他远没有你对他重要。”

“天哪,看你说的,你多有文化,黄科长是个文化人,他当然喜欢有文化的人。”

“他不过是个‘猫头狗耳’!”

小冷瞥我一眼:“俺听不懂!”

“我是说,他蠢得像头猪……”

小冷吐了吐舌头:“呀,你在说黄老呀!”

“他还没有老出个模样来……”

小冷不满地瞥我一眼,坐下。她撅着嘴。这个姑娘无论如何是单纯的,而单纯的姑娘迁就的东西总是太多。我不知她的父母对她寄托了怎样一种希望。我问起了她的老人。

“还是那样。自从我们家被那些人抄了以后,我弟弟就不回家了。”

“那样家里的担子就落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可不怎么!我还得忙协会的事儿;我真想给俺爸俺妈雇个保姆,可惜没钱……”

她给黄老做保姆,却要给自己家雇一个保姆……她说:“如果那幅画能卖掉就好了。我就是为这幅画来的——你该不是为了这画才离开这么久吧?你找的那个老头子是谁?他又怎么说呢?你这次离开该不是连画也带上了吧?”

我真是惊讶到了极点。她想得太歪了。我赶忙打开抽屉,把那幅画取出。

小冷两眼放光,一下抱到怀里。

“哎呀,天哪,它怎么在这儿啦?怎么在这儿?”

“老画家刚刚差人送来,很可惜……”

“怎么?”

“它是假的。”

小冷手一松,画落在了地上。她害怕一样看着,没有去捡。我替她捡到桌上。小冷捂着脸,长时间没有抬头。

“天哪,这不是一幅画,这是俺家的灾星,俺跟着它全毁了,这罪还没有头呢……像藏块金子似的藏,想不到是这么块狗东西。天哪,那个老教授也不是好东西,俺爸俺妈没拿他当外人,临走他就给了这么块假货骗人!”

“你别哭,哭也没用。也不要骂那个老教授。”

“不骂他怎么?他给假画骗人,还文化人呢!他的书都念到驴肚子里去啦?这么祸害平民百姓?”

“不要这样讲。这幅画也不一定是怎么落到他手里的,再说他又不是专家。就连那个著名的老画家一开始也说是真的。我相信老教授当时完全是好心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