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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声不响,紧紧搂着他。我希望他继续讲下去,希望他的痛苦冰雪消融,郁积在心头的陈年积怨以及仇恨也随之风消云散。

“我们就这样生活着,”他说,“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我忍屈含辱,全是为了曼德利。我对她在伦敦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因为那没伤害曼德利的利益。头几年她谨小慎微,从未招致闲话和议论,后来就逐渐变得肆无忌惮了。你知道一个人是怎么染上酒瘾的吗?起先只是随便喝喝,每次一点,隔上三五个月醉一回。后来醉酒的周期愈缩愈短,很快变成每月一回、每两星期一回,乃至几天一回。戒备的防线土崩瓦解,防范之心化为乌有。丽贝卡当时的情况就跟这一样。她开始把她的那帮狐朋狗友邀请到家里来。她常把一两个朋友安插到周末的宾客当中,所以起初我无所察觉,不敢肯定她的放荡行为。她常在海湾小屋里举办什么野餐会。一次我从苏格兰打猎归来,发现她和六七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在小屋里鬼混,于是便对她提出了警告,而她耸耸肩说:‘这关你什么屁事?’我说她可以到伦敦跟她的朋友幽会,而曼德利是我的家。我要她遵守那笔交易的条件,她听后奸笑几声,没有说什么。后来她开始勾引弗兰克。可怜的弗兰克又羞怯又忠实,一天跑来找我,说他想离开曼德利另找工作。我们俩在这藏书室里争论了两个小时,最后我才明白了原委。他终于撑不住,把事情讲了出来。他说丽贝卡一刻也不让他安宁,老是到他的寓所里寻他,引诱他到小屋里去。亲爱的弗兰克狼狈到了极点。他不了解真实情况,相信的是表面现象,一直以为我们是一对幸福美满的夫妻。

“我谴责了丽贝卡的卑鄙行径,可她一听立刻火冒三丈,把她词汇库里所有肮脏的词都寻出来咒骂我。我们大吵了一架,那场面实在让人恶心。过后她去了伦敦,在那儿一待便是一个月。回来后,她起初收敛了一些,我心想她一定接受了教训。比和贾尔斯来度周末,我总算澄清了有时在心中悬浮的疑团:比不喜欢丽贝卡。比观察问题一针见血、直截了当,大概看穿了她,猜出我们的关系有些不对劲。那个周末气氛紧张,情况很复杂。当时贾尔斯随丽贝卡一道航海,而我和比懒散地坐在草坪上消磨时光。他们回来时,贾尔斯喜上眉梢,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丽贝卡则眼神蹊跷,一看就知道她向他下了手,就像对待弗兰克一样。我发现比在吃饭时一直观察着贾尔斯,贾尔斯口若悬河,笑声也比平时响亮。丽贝卡坐在餐桌的一端,自始至终看起来都似天使一般圣洁。”

我曾经笨手笨脚地想把那些奇形怪状的拼板合成图案,始终未能如愿,现在它们总算各归其位了。怪不得一提到丽贝卡,弗兰克便态度反常,怪不得比阿特丽斯表情暧昧,提到她就反感。我一直把他们的沉默当成是出于同情和怀念,谁料真正的原因却是羞耻和窘迫。我居然始终蒙在鼓里,想起来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不知世上有多少人都是由于摆脱不了腼腆和矜持的自身束缚而持续不断地遭受磨难,不知有多少人盲目和愚蠢地在自己的面前筑起一道障眼的大墙,看不见事实的真相。我的情况便是如此。我心里幻想出一幅幅虚构的图像,兀自坐在那儿观赏,我始终没有勇气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如果我摆脱腼腆,向前走一步,迈克西姆早在四五个月前就会把一切对我讲明。

“那是比和贾尔斯最后一次在曼德利度周末,”迈克西姆说,“我再没有单独邀请过他们。遇到正式的场合他们才到这儿来,参加游园会和舞会。比在我面前只字不提,我也对她守口如瓶。但我觉得她猜出了我生活的不幸,了解我们的夫妻关系,和弗兰克一样心中有数。丽贝卡又变得诡诈起来,从表面看,言谈举止无懈可击。可我一旦出门让她一个人留在曼德利,就不敢肯定会发生什么样的丑事了。她可以勾引弗兰克和贾尔斯,可以拖庄园里的工匠下水,也可以从克里斯弄个男人胡混,任何男人都能做她的情夫。到那时非闹出爆炸性丑闻不可,招来我所惧怕的闲言碎语和蜚短流长。”

我仿佛又站到了林间小屋旁,听着雨水滴答滴答落在房顶上。我看见了轮船模型上的灰尘以及长沙发上老鼠啃出的窟窿。我看见本可怜巴巴地瞪着白痴的眼睛对我说:“你不会把我送进疯人院吧?”我想起了林间幽暗陡峭的小径,思忖着一个女人如果躲在那儿的树后,身上的晚礼服定会被夜间的微风吹得沙沙作响。

“她有个表兄曾侨居海外,”迈克西姆慢言慢语地说,“后来又回了英国。我只要一出门,他就溜到这里来。弗兰克常见到他。那家伙的名字叫杰克・费弗尔。”